第九百七十二章 穷民苦力,对朝廷真的还重要吗?
第九百七十二章 穷民苦力,对朝廷真的还重要吗? (第1/2页)大明特别讲出身,官场最为明显,举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甲进士出身,前三甲都有不同的职业天花板,出身就是门槛。
而门槛这个东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刀切。
你考上了就是考上了,考不上,满腹经纶,你也不能参与到权力的运行之中,林辅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能参与到权力的运行之中,只能提供一些调研的结果给陛下做参考。
京师四官厂,身高五尺,就是一个硬性门槛,目的就是为了筛人,不分男女,要进官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能用这种方式剔除掉一部分的人。
在这个吃饱饭都难的时代里,五尺身高,其实筛选的还有家境,颠沛流离、没有田产的百姓之家,根本养不出五尺身高来,算是最大限度的杜绝了游堕之民混到官厂之中。
而保举制,则是增加犯错成本,一人犯错,要跟着领罪,甚至祸及家人,匠人们跟着一些纨绔子一起做恶事,就要掂量下,保举你的叔爷会不会跟着一起出事。
“保举,各把头、会办、代办、总办,不准荐人,如实在有情面难推者,准其往异地他厂转推。”冯保解释了下这个保举制的前提条件,官厂把头以上,不得保举,若实在抹不开人情,放到异地他厂。
比如王崇古推荐自己侄子,那就放到别的官厂,而且是异地,这也就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王建案的发生。
这个远行几乎等同于生死离别的年代,远行他地,就为了一个官厂的匠人身份,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笔试严格,若是在工坊内,则要的不严,若是要做账房,则需要善珠算,精书法,笔试在户部,口试在吏部,需由户部吏部官押,才可进厂。”冯保又介绍了双试制的具体情况。
官厂有些部门是吏员身份,比如账房,比如人事,比如仓库大使等等,这些吏员考试不在官厂内进行,而是在户部、吏部。
这些制度,都是为了保障官厂不脱离朝廷的控制。
凌云翼和高启愚都是很严谨的人,他们设计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为的就是让官厂从人情转向制度,让官厂真正成为大明朝廷的财源,源源不断的为大明革故鼎新提供银子。
万历十八年末,户部完成了年度大计,岁入折银为5700余万银,比去年多了320万银,今年增长低于户部的预期,按照户部的预期,今年岁入应该超过6000万银。
“今年田赋折银为1030万银,比之去年的1358万银,减少了328万银,今年水旱不调,朝廷对受灾各处蠲免田赋,绥远、山西、陕西免七成,北直隶、河南免三成、山东两成、其余地区各免一成。”
“今年商税为4658万银,相比较去年的再增六百万银,商税超过了总岁入的八成,如此高速增长,一为海贸,二为焦煤官营,三为烟草,尤其是烟草今岁入账310万银。”张学颜把大计的账本递给了所有的廷臣。
自从有了东交民巷监狱里那些进狱系人才后,户部终于可以每年年末把大计做完,对陛下进行汇报。
“大司徒,朕记得万历十五年的田赋,是1500万银?”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问道。
“回禀陛下,万历十五年是1542万银,商税为3658万银,总计5200万银,也是商税首次超过岁入的七成,田赋最高是万历十二年的1653万银,自此之后累年降低,今年是减免田赋最多的一年。”张学颜作为帝国的账房先生,对于帝国财税了如指掌。
三年时间,田赋降了五百万银,几乎等同于嘉靖年间一年的岁入了,先帝皇陵都不太适合作为计量单位,而是以嘉靖年间岁入为单位。
这代表着商税蓬勃发展的态势。
也就是为了郡县制的运行,这田赋还在收,但其实从万历十五年起,朝廷的财税已经不依赖田赋了。
但田赋一定要收,你不收,就不是大明王土了,收了田赋,就要对万民负责,就要理清土地归属,要断那些断不清的官司。
吕宋总督府也收田赋,甚至每年都要折算成赤铜,运送入京,代表着大明在吕宋的统治。
田赋还涉及到了田土、丁口等方方面面的事儿,需要慎重再慎重。
朝廷这次大规模减免田赋,主要目的是为了换取乡贤缙绅兑现天变之前的承诺,就是灾年减租、不做兼并等等六十四条各色承诺。
朝廷结结实实少收了田赋,而且各县衙张榜公告了今年的减税幅度,朝廷说有水旱不调天变发生,并且减税赋,势要豪右、乡贤缙绅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兑现承诺。
天老爷都愿意向下让利,陛下说话算数,说减就减,和万民共度时艰,小老爷们自然遵从,亦步亦趋。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账本,这账册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他忧心忡忡的说道:“文成公在的时候,最是担心,这技术进步,越是进步,朝廷离百姓越远,对机械工坊,是慎重再慎重,能不上就不上,文成公说他怕,这机器一转,就是三百个织工无事可做。”
“以前,百姓还能武装抗税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一如正统十三年福建叶宗留、邓茂七民乱,一如万历十五年,瑞金、宁化等三县田兵之乱。”
“现在好了,朝廷越来越不在乎田赋了。”
皇帝这番话,让文华殿喜气洋洋的气氛为之一顿,所有人都在眼神交汇,偶尔还有窃窃私语。
王崇古绝非杞人忧天,因为去年离世之前,王崇古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而且还专门上了三道奏疏。
朱翊钧继续说道:“似乎从万历十年起,好像没有人再提起清丈了,连浙江还田,也就是朕到了浙江,看遍了还田的结果,发下去了《翻身》,让百官借着万寿圣节贺表,谈谈看法。”
“但朝中也似乎很少有人提起清丈还田了。”
王崇古去年南巡回京后,就发现了,各级衙门越来越不注重田赋了。
浙江、福建、江左江右、湖广地方衙门,在上海松江府设了个买办衙门,专门买海外的舶来粮,连船都不卸,等到海漕扬帆的时候,就一起押送京师。
地方衙门更加看重驰道,看重水路疏浚,对田赋越来越不在意,当朝廷不在意田赋的时候,自然不再在意百姓。
权力不会出现任何的真空,村霸地痞无赖流氓,正在取代朝廷在乡野之间的统治地位。
长此以往下去,这穷民苦力,对朝廷真的还重要吗?
王崇古的担忧,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朝廷的统治基础从人口土地,正在转向商业资本。
这商品经济蜕变,城镇越来越重要,乡野越来越不重要,大明朝廷似乎不必再把手伸向乡野之间,也能维持有效且稳定的统治。
如果再把泰西那套竖切的法子拿来使用,设计一些穷民苦力互害的法子来,就会让统治更加稳定。
穷民苦力对维持朝廷当下运转(尤其是财政)的重要性,已经显著降低,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候变成一种负担,朝廷有动力、也有能力,在相当程度上,忽视穷民苦力的具体困境。
在乡野,地痞流氓无赖成为乡野的最大祸害,却无人约束;
在城镇,穷民苦力堕落成游堕之民,反而利于海外开拓,铤而走险,妈祖一拜,离开大明腹地本土;
官厂通过不断拔高门槛,对穷民苦力关上大门;
律法上,更加侧重维护税源,也就是商业资本,而非田土人口;
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
乡贤缙绅野蛮且强劲的生命力,就像野草一样。
“陛下,臣之罪也,臣之前推行一条鞭法,还是想的简单了。”张居正主动站了出来,揽下了罪名,一条鞭法似乎可以看作是原罪。
唯白银论,非常适合背负一切的罪名。
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朕就是有些感慨而已,先生一条鞭法又没有广泛推行,仅在松江府试行了,把这些罪责,推脱到一条鞭法上,有点像齐天大圣画生死簿,所有人过错一笔勾销。”
真不怪张居正,也不怪一条鞭法,这谁也不怪,只能说国家这个集体就是如此。
一个政权、一个朝廷、大家允许你苛捐杂税、允许你不体谅民间疾苦、甚至允许你残暴不仁,唯独不允许你输。
只要你还在赢,这些苦难都可以勉强接受,因为你外战夺取的东西,终究要进行分配,哪怕是喝口汤,比如辽东的田土、绥远的羔羊、吕宋的棕榈园、旧港的金鸡纳树园、金池的黄金。
“少宗伯给朕写了两本奏疏,让朕选,看起来有得选,其实压根没得选,朕要是不赢了泰西,做那世界的霸主,夺了那日不落的王冠,万历维新,就只能说是失败。”朱翊钧说起了高启愚的两本奏疏。
一本是争,一本是不争。
看起来不争可以躺赢,反正大明拥有成本优势和商品优势,泰西人也不可能离开大明商品,让泰西人掠夺四海夷人,然后大明人用商品掠夺泰西人就是了。
但万历维新画出来的大饼,就没办法实现了,利润都被泰西人这个中间贩子给赚取了。
朱翊钧承诺过的,万历维新的荣光,包括大明的每一个人,包括穷民苦力。
所以,非常明显,路其实只有一条,拿下日不落的王冠,成为世界范围内的霸主,占领适宜居住的地区,向下分配这些获利,兑现所有承诺。
朱翊钧的处境,和汉武帝一样,汉武帝必须要赢匈奴,只要赢匈奴一切都好说,而朱翊钧要赢泰西,只要还在源源不断的开拓新的殖民地、总督府,就可以给万民一个交代。
其实现在泰西人斗不过大明的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大明从始至终都把泰西看成一个整体在应对,下了死力气里挑外撅,生怕泰西人斗的不够凶,拼命的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而泰西则是一盘散沙,各有各的利益冲突,无法形成合力,大明才能在海上开拓落后的情况下,取得这些成果。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的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训昭然,商利虽丰,绝不可忘稼穑之根本,市廛虽盛,万不能弃亿兆为刍狗。”
“具体而言,丁亥学制、驰道、营庄法,减田赋、身股制,要办而且一定要办好,要持续推进,不能放松,都是惠及万民之长策。”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