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苹果
金苹果 (第2/2页)这位执掌“寒冬”与“终结”的十二月,低头看着阿留文,冰蓝色构成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赞许。
他伸出那只足以轻松捏碎岩石的、覆盖着青色冰甲的巨大手掌,递到阿留文面前。
“以人类之躯,达到‘伟大’境界的男子。我表示敬意。”
青冬十二月的声音震得空气微微发颤。
阿留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伸出手,与那只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握。
“过奖了。我是梅吉·阿留文。”
他的手刚一接触对方的手掌,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本质的极致严寒,瞬间顺着手臂窜遍全身。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力、存在本质的“概念性的寒冷”。
若非他精神力浩瀚如海、意志坚如磐石,恐怕这一握之下,灵魂都会受到损伤。
“记住这个名字了。”
青冬十二月松开手,咧嘴一笑。
“这力量……果然是“十二神月”的层次……”
阿留文不动声色地将微微发麻、覆盖着一层白霜的右手收回大衣口袋,暗自心惊。
“这边的各位……都是‘十二神月’吧?”
阿留文定了定神,目光转向房间里的其他几位。
那位全身覆盖着流动水银光泽、身形佝偻的老者;那位身着粉白和服、绝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以及……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房间角落,那个穿着精致棕色西装、戴着棕耳鸭眼镜,此刻却像犯错的孩子般蜷缩着的绅士身上。
阿留文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压抑了数十年、混合着愤怒、悲痛与冰冷杀意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险些冲破他理智的堤防,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灰色的眼眸中寒光暴涨。
“淡褐土二月。”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而危险,周身魔力不受控制地微微鼓荡,引得房间内的魔法灯一阵明灭。
他一生追捕、对抗的宿敌“黑魔人”的源头与庇护者,那个赋予“切尔里本”力量、间接导致无数人类、精灵、乃至他至亲好友惨死的“十二神月”,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啊……不要那样看我。”
淡褐土二月把脸埋得更深,闷闷的声音里充满了逃避和一丝委屈,“切尔里本……并不是坏孩子……”
“因为你,”阿留文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魔力隐隐形成无形的风暴,语气冰冷如刀,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无数无辜的生命失去了呼吸,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无数的土地化为焦土。”
虽然明知在这里与一位“十二神月”正面冲突,结果注定是失败甚至死亡,但阿留文胸中翻腾的怒火与积压百年的仇恨,让他无法就这样放过对方。
“喂喂,阿留文会长大人?等一下!”
艾特曼急忙上前,挡在阿留文和淡褐土二月之间,双手做出安抚的姿势。
“差点……在这个病人面前,做出丑事。”
阿留文猛地闭上眼,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行将几乎暴走的魔力和情绪压回体内。
他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冰冷的理智取代,但那份恨意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冰封。
他对着病床方向,微微低头,“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阿留文。”
出人意料地,莲红春三月那温婉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她莲步轻移,来到近前,目光平静地看向角落的淡褐土二月,“我也……同意你的看法。”
她轻轻摇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责备,“淡褐土二月,你有时候……太‘幼稚’了。”
“啧啧,”银时十一月捋着银光流转的胡须,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咂嘴声,“那个家伙,无视‘不要过度干涉现世’的警告,惹了多少麻烦。”
“淡褐土二月,别难过。”
青冬十二月用他那大嗓门“安慰”道,但听起来更像是在调侃,“越痛苦,越能成长!这是人类的说法吧?”
“该死……你们懂什么……”
淡褐土二月被三位“同僚”轮流“补刀”,更加消沉,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墙壁里,声音带着哭腔。
看着这一幕,一直沉默坐在床边的花凋琳,轻轻起身,走到角落,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一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依然鲜嫩的小花,轻轻放在了淡褐土二月蜷缩的膝盖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金黄的眼眸,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退回原处。
“……”
淡褐土二月看着膝盖上那朵脆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小花,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没有再出声。
阿留文从淡褐土二月身上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引发他滔天恨意的存在。
他转身,步伐略显沉重地,走向房间中央的病床。
在他身旁,坐着阿伊杰。
看到这位气势惊人、刚刚还与“十二月”针锋相对的总会长走近,阿伊杰明显紧张起来,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是摩尔夫公爵家的孩子吧?”
阿留文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了一些,试图驱散一些凝重的气氛,“不用害怕。我只是来看看他。”
“是、是的。”
阿伊杰小声回答,眼眶又有些发红。
阿留文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沉睡的少年脸上。
白流雪平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脸色除了苍白,并无太多异样,仿佛只是陷入了深眠。
“这样……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吧?”阿留文问道,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疑惑,也有深藏的忧虑。
阿伊杰轻轻点头,声音哽咽:“嗯……整整七天了。”
“无论如何……”
艾特曼走到阿留文身边,目光也落在白流雪身上,这位向来从容淡定的老校长,此刻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坚决,“都要唤醒他。”
他看向阿留文,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孩子……将会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阿留文猛地转头,盯着艾特曼:“你这担心病人的语气……也太‘激烈’了吧?听起来不像是对一个学生的关怀,倒像是……”
“为了‘所有人’。”
艾特曼打断他,重复道,苍老的眼眸中,是阿留文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为了‘所有人’?”
阿留文皱紧眉头,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不,从根本上来说……
“这种情况……合理吗?”
他环顾病房,目光扫过四位“十二神月”,扫过精灵王,扫过艾特曼,最后落回白流雪身上,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与深深的质疑。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并非古老贵族出身,只是平民。甚至,根据我收到的报告,他无法使用常规魔法,是个进入斯特拉的‘异类’。”
阿留文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清晰回荡:“今年年初,他首次出现在魔法界的视野中时,还是一个身无分文、毫无背景与人脉的无名少年。短短一年间……他在埃特鲁世界中树立的‘存在感’,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
他向前一步,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直视着艾特曼,也仿佛在质问房间里的每一位“大人物”:“仅仅因为一个少年倒下,就有四位‘十二神月’聚集在此,这……在常理上,可能吗?”
病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以及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阿留文缓缓转过头,目光逐一扫过神情各异的四位“十二神月”。
莲红春三月的忧虑,青冬十二月的严肃,银时十一月的沉思,以及角落里淡褐土二月的消沉。
“你们……”
阿留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探寻真相的迫切与面对未知的不安,“能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他指向白流雪,“究竟……是什么人?意味着什么?”
漫长的沉默。
银时十一月,那位全身笼罩在流动水银光泽中的佝偻老者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如同精密钟表内部般冰冷的眼眸,透过银光,看向阿留文,又似乎穿透了时间,看向某个遥远的、既定的节点。
他捋着银光胡须,沉思了良久,久到阿留文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终于,银时十一月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平静,冰冷,却吐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听闻者灵魂冻结的、石破天惊的断言:“十年后……世界将毁灭。”
“……?!”
如此突兀、如此绝对、如此……荒诞不经的话语,让阿留文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质疑,想要说“这不可能”或者“你在开什么玩笑”,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因为说话的人是银时十一月,执掌“时间”、“顺序”、“必然”的十二月。
是能够窥见时间流变、观测命运轨迹的、最接近“预言”与“定数”本身的存在。
这样的人……不会,也没有必要,随便说出这种话。
阿留文脸上的血色褪尽,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无法接受的表情。
他看向艾特曼,后者只是沉重地闭了闭眼,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又看向花凋琳,精灵王轻轻别过脸,金黄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的飞雪,也倒映着深沉的哀伤。
“不,”青冬十二月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带着一种残酷的“纠正”,“那是……预定会发生的事。”
“预定会发生的事?”
阿留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急切地问道,“意思是……毁灭,推迟了吗?因为……发生了什么?”
四位“十二神月”,连同艾特曼和花凋琳,几乎同时,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差点……推迟了。”
银时十一月补充道,他的目光落在白流雪身上,那冰冷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波动,“多亏了……那个少年。”
“我们‘十二神月’,”莲红春三月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温婉,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凉,“并不一定……都对这个世界‘友好’。我们的‘职责’、‘本质’、本身,就可能与这个世界的‘存续’相悖。”
“灰空十月。”
银时十一月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阿留文的精神猛地一振。
灰空十月,执掌“空间”、“间隙”、“放逐”的十二月,也是在近年的一些隐秘事件和古老记载中,风评颇为复杂、甚至有些危险的一位。
“他为了‘纠正’世界的‘命运’,”银时十一月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金属嗓音叙述,仿佛在念诵一段早已写好的判决书,“开始……强行‘扭曲’故事的片段。”
“扭曲……故事?”
阿留文艰难地理解着这些抽象而可怕的词汇。
“对。扭转……错乱的‘命运’。”
银时十一月点头,“将脱轨的‘列车’,强行扳回……预设的‘轨道’。”
“那么……”
阿留文感到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仿佛要撞碎肋骨,“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命运’被强行‘纠正’……”
“我说过了。”
银发老者银时十一月缓缓地、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般,无力地垂下了眼帘,他周身流转的银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他用一种近乎宣判的、终结般的语气,清晰地重复道:“……毁灭……即将到来……速度……很快。”
他抬起眼帘,那双冰冷的钟表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阿留文惨白震惊的脸,也倒映着病床上少年沉睡的容颜。
“遗憾的是……”
“我们……无法抵抗它。”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为今天这场聚集,为所有人的忧心忡忡,也为这个沉睡的少年所承载的、难以想象的重担,做出了最终的、令人绝望的注解:“除了……那个少年。”
银时十一月话音落下。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苍白的雪花,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世界,也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未来,都彻底掩埋。
阿留文,这位历经百年风雨、见证无数兴衰、站在人类力量与智慧顶点的九阶大魔导师,总会长,此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了灵魂。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样……”
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更加绝望,更加……荒诞的“真相”,如同最深沉的寒夜,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绪。
毁灭的倒计时……早已开始。
而唯一的、渺茫的、系于一个昏迷少年身上的“希望”……
病房内,无人言语。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窗外永无止境般的落雪声。
在这片笼罩一切的寂静与寒意中,病床上的白流雪,依旧沉睡着。
对围绕着他展开的、关于世界存亡的沉重对话,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