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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7章茅屋夜话

第0207章茅屋夜话 (第1/2页)

雪下了一整夜。
  
  石塘镇东头的茅屋里,灶膛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几点余烬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阿贝裹着薄被躺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睛看屋顶漏进来的微光——那是月光照在雪上的反光,清冷,惨白。
  
  她睡不着。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那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年,那双清冽的眼睛,还有他问她名字时那种探究的眼神。那不是寻常路见不平该有的态度,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什么呢?
  
  她翻了个身,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那个小布包。冰凉的玉佩贴着手心,那种温润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阿娘说,这是她的根,是她与这世间另一段血脉相连的证据。
  
  可那另一段血脉,究竟在哪里?是生是死?为什么十二年,从未有人来寻过她?
  
  窗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阿贝瞬间绷紧身体——不是阿爹的脚步声。阿爹的脚因为常年赤脚拉网,脚底结了厚茧,走路重而拖沓。这脚步声却轻盈、克制,像是刻意放轻了动作。
  
  她悄悄起身,摸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映着雪地,院子里的景象清晰可见。一个身影站在篱笆外,正是白天那个少年。他披着深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看什么?
  
  阿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屋檐下挂着的渔网。那是阿爹的宝贝,补了又补,用了十几年,网眼大小不一,边缘磨得发白。在有钱人眼里,这不过是件破烂,可少年看得那样专注,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
  
  “谁在外面?”
  
  里屋传来阿爹的声音,带着警惕和困倦。莫老憨披着棉袄推门出来,手里攥着一根木棍。
  
  齐啸云退后一步,摘下兜帽:“老伯莫惊,我是白天路过此地的学生,见夜色已深,雪路难行,想借宿一宿。”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完全不像白天面对阿旺时那股冷冽。阿贝在门后听着,心里却更警惕了——这借口太拙劣。石塘镇虽小,也有两家客栈,何至于要到这贫家茅屋借宿?
  
  莫老憨显然也不信,但他老实了一辈子,不会直接赶人,只是搓着手为难:“这位少爷,您也看见了,我家就两间房,我婆娘病着,闺女也睡了,实在没地方……”
  
  “无妨,我在堂屋打个地铺就行。”齐啸云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这些是住宿钱,还请老伯行个方便。”
  
  钱袋沉甸甸的,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莫老憨的眼睛瞪大了——那里面至少是十块大洋,够他家吃用大半年。
  
  “这、这太多了……”他咽了咽口水,手却不敢接。
  
  “老伯收下吧。”齐啸云将钱袋塞进他手里,“实不相瞒,我此次南下,是为了寻一位故人。今日在镇上见到令爱,觉得……与我那故人有几分相似。所以冒昧前来,想多问几句。”
  
  莫老憨的手僵住了。他猛地抬头,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齐啸云的脸,越看脸色越白:“你、你是……”
  
  “阿爹。”
  
  阿贝推门走了出来。她穿着单薄的旧衣,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却站得笔直。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这位公子。”她看向齐啸云,“白天多谢您解围。但住宿就不必了,我们家虽穷,也不至于收留来路不明的人。您请回吧。”
  
  齐啸云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像冰雪初融,让他那张过分严肃的脸生动起来:“姑娘说得对,是在下唐突了。但我并非来路不明——我姓齐,名啸云,上海齐家人。此番南下,确实是为寻人。”
  
  上海齐家。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劈在莫老憨头顶。他腿一软,差点跪下,被阿贝一把扶住。
  
  “阿爹?”阿贝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齐、齐家……”莫老憨的声音在打颤,“是……是和莫家定亲的那个齐家?”
  
  齐啸云的眼神骤然锐利:“老伯知道莫家?”
  
  “我……我……”莫老憨张着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看向阿贝,眼中满是恐惧和挣扎。
  
  阿贝的心沉了下去。她从未见过阿爹这样——这个老实巴交的渔民,连镇上税吏都不敢直视,此刻却像是见到了鬼。
  
  “阿爹,您进屋歇着,我来和这位齐公子说。”她扶住莫老憨,声音镇定,“公子稍等,我送阿爹回屋就出来。”
  
  齐啸云点头,看着阿贝将浑身僵硬的莫老憨扶进里屋,关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雪又下起来了,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斗篷上,很快化成一粒粒水珠。他环顾这个破败的院子:泥巴垒的墙,茅草盖的顶,墙角堆着修补渔网的工具,屋檐下挂着咸鱼干。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之家。
  
  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养出了那样一双眼睛。
  
  里屋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是莫老憨的。接着是阿贝低低的安抚声,听不真切,但语调温柔而坚定。
  
  齐啸云的手在袖中握紧。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孩,就是贝贝。那颗泪痣,那双眼睛,还有莫老憨听到“齐家”时的反应,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可他不能急。十二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门开了,阿贝走了出来。她已经披上了一件厚些的外衣,手里端着一碗热水,递给齐啸云:“公子,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齐啸云接过碗,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微微一怔:“你的手……”
  
  “习惯了。”阿贝收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公子刚才说,是为寻人而来。不知您要找的故人,姓甚名谁,有何特征?”
  
  她问得直接,眼睛直直看着齐啸云,没有丝毫躲闪。
  
  齐啸云放下碗,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我要找的人,身上应该有另外半块玉佩。”
  
  月光下,羊脂白玉泛着温润的光泽。缠枝莲纹在断裂处戛然而止,那个“齐”字清晰可见。
  
  阿贝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认得这玉佩——不,她认得这玉质,这纹路,这种温润的触感。枕头底下那半块,和这一模一样,只是背面是个“莫”字。
  
  “这玉佩……”她的声音有些发干,“是齐家的?”
  
  “是。”齐啸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十二年前,齐莫两家定下婚约,以此玉佩为信物。齐家留半块,莫家留半块。莫家那半块,本该在莫家次女贝贝身上。”
  
  他顿了顿:“可莫家出事那天,贝贝失踪了。有人说她夭折了,有人说她被乳娘抱走了。我找了十二年,从上海找到江南,从码头找到渔村——”
  
  “公子。”阿贝打断他,声音很轻,“您为什么找她?只是为了婚约吗?”
  
  这个问题让齐啸云愣住了。
  
  为什么?
  
  为了婚约?不,那只是长辈的一句戏言。为了道义?或许。但更多的,是因为那个缠绕了他十二年的梦,那双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眼睛,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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