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0章水云怒,浪里行舟
第0220章水云怒,浪里行舟 (第1/2页)江南的梅雨季,来得又急又凶。
天还没亮,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渔村低矮的瓦檐上,噼啪作响。莫老憨家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草药苦涩的气息,直往人鼻腔里钻。床榻上,莫老憨昏睡着,脸色蜡黄如纸,额头上覆着湿毛巾,胸口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渍。
“爹……”阿贝跪在床边,握着养父粗糙的手,那只曾经能一桨拍碎鱼头的手,此刻绵软无力,指尖冰凉。
三日前,黄老虎带着十几个打手来收“码头税”。那是新立的规矩——凡是在青龙湾打渔的船只,每月要交三成渔获,或折现五块大洋。莫老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青龙湾是老祖宗传下的渔场,凭什么交税给你们?”
黄老虎二话不说,抡起铁棍就砸。莫老憨护着身后的老弱妇孺,硬生生挨了三棍,肋骨断了两根,吐着血沫子倒下。若不是乡亲们拼死拦住,怕是当场就没了性命。
“阿贝……”床上的莫老憨忽然睁眼,声音微弱,“别……别去报仇……”
“爹,您醒了!”阿贝忙凑近,“我不去报仇,您别说话,养着身子。”
莫老憨艰难地摇头:“黄老虎……背后有人……咱们惹不起……”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血丝。
阿贝忙扶他躺好,转身去灶间煎药。瓦罐里的药已经熬了三遍,汤色淡得像清水。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三天前就全给了镇上的郎中,换回这几包草药。如今米缸见底,药也快断了。
雨势渐小,窗外透进灰白的天光。阿贝端着药碗回屋,却见养母莫婶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块玉佩——那是十六年前捡到她时,襁褓里唯一的信物。半块青白玉,雕着精细的云纹,触手温润。
“娘?”阿贝轻唤。
莫婶抬起头,眼圈红肿:“阿贝……娘想了一夜。你爹这伤,没有好药好食,怕是撑不过这个月。家里……家里实在没辙了。”
她颤抖着把玉佩递过来:“这玉佩,是当年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娘不懂玉,但镇上当铺的朝奉说过,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值钱。你……你拿着它,去沪上吧。”
“沪上?”阿贝愣住了。
“对,沪上。”莫婶擦掉眼泪,“你亲生爹娘能在你襁褓里放这样的玉,定然是大户人家。就算……就算他们不在了,总有亲戚故旧。你去找找看,总比在渔村等死强。”
阿贝摇头:“我不去。我要守着爹和您。”
“傻孩子!”莫婶急了,“你守着我们有什么用?你爹的伤要钱治,家里的生计要钱维持。你去沪上,若能找到亲人最好;若找不到,就凭你这手刺绣功夫,在沪上讨生活也比在渔村强百倍!”
她拉着阿贝的手,语重心长:“娘知道你舍不得。可这是唯一的活路了。你爹若有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散了。阿贝,听娘的话,去吧。”
阿贝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她何尝不知道家里的困境?可让她丢下重伤的养父、年迈的养母,独自去那千里之外的沪上,她怎么忍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贝!阿贝在吗?”是隔壁的春生哥,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急色,“黄老虎的人又来了!说今天再不交税,就……就把你爹拖去码头示众!”
“什么?!”阿贝霍然起身。
“他们还带了船,说要封了青龙湾,以后谁也别想打渔!”
阿贝眼中寒光一闪。她抓起门边的蓑衣披上,又抄起墙角那根撑船的竹篙——竹篙顶端包着铁尖,是莫老憨以前防身用的。
“阿贝,你别去!”莫婶拉住她。
“娘,我不去,他们真会拖走爹。”阿贝掰开养母的手,声音坚定,“您照顾好爹,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去!”春生也抄起鱼叉。
“春生哥,你留下护着乡亲们。”阿贝摇头,“我一个人,目标小,好脱身。”
她推门而出,冲进雨幕。梅雨细密,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渔村的小路泥泞不堪,阿贝却跑得飞快——十六年水乡生活,她的脚底板早练出了在泥泞里如履平地的本事。
青龙湾码头,此刻一片狼藉。
七八条渔船被拖上岸,船底被凿了窟窿。黄老虎的手下正把渔网往火堆里扔,火焰舔舐着浸了桐油的渔网,腾起滚滚黑烟。十几个渔民被围在中间,敢怒不敢言。
黄老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不知从哪家抢来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斗,眯眼看着眼前景象。他四十来岁,满脸横肉,左眼角一道刀疤直划到耳根,那是早年跟人抢码头留下的。
“都给我听好了!”黄老虎吐出一口烟圈,“从今往后,青龙湾归我黄爷管!想打渔?行,每月交五块大洋,少一个铜板都不行!谁要是敢私自下网——”他一脚踢翻旁边的鱼篓,活鱼在泥地里扑腾,“这就是下场!”
“黄爷,五块大洋……实在太多了!”一个老渔民颤声哀求,“往年风调雨顺,一个月也挣不到五块啊!”
“那是你们没本事!”黄老虎冷笑,“我黄爷替你们打点官府,疏通关系,不要钱啊?五块,一个子儿不能少!今天先拿莫老憨开刀,让你们看看不交税的下场!”
他一挥手:“去!把莫老憨拖出来!”
两个打手应声就要往村里冲。
“站住!”
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雨幕中,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快步走来。蓑衣下摆沾满泥浆,但那人脊背挺直,脚步沉稳。走到近前,她掀开斗笠,露出一张清秀却坚毅的脸——正是阿贝。
“哟,这不是莫老憨的养女吗?”黄老虎眼睛一亮,上下打量,“几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水灵了。怎么,替你爹来交税?”
阿贝不理他,目光扫过被毁的渔船、燃烧的渔网,最后落在黄老虎脸上:“黄爷,青龙湾是渔村上百户人家的生计所系。你断了大家的活路,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黄老虎哈哈大笑,“在这青龙湾,我黄爷就是天!报应?谁敢给我报应?”
他站起身,走到阿贝面前,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小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这样吧,你爹的税,我可以免了。不过嘛……你得跟我回去,给我当个使唤丫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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