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潮信
第二百四十一章:潮信 (第2/2页)山风更疾,带着远山融雪的气息。谢继远裹紧外套,稳步向山下走去。怀里那本笔记,贴着心跳,微微发烫。
深圳科学院的“春潮”项目组实验室,灯光常亮至深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溶剂气味和仪器运行时轻微的嗡鸣。谢望城站在超净工作台前,透过观察窗,凝视着里面正在进行的光刻胶涂布测试。晶圆片上,微米级的图案正在形成,但电子显微镜的实时反馈屏幕上,边缘出现了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毛刺”。
这已经是本月第十七次配方调整后的测试了。瓶颈卡在材料对特定波段光的敏感度与后期显影稳定性的平衡上。国际上的主流技术路线专利壁垒高筑,他们必须闯出一条自己的路,而这条路,目前还笼罩在浓雾之中。
助手小赵递过来一份刚出炉的检测报告,眉头紧锁:“谢老师,分辨率还是没达标,而且批次稳定性……有点差。”
谢望城接过报告,数据冰冷地陈述着失败。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连日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和一次次希望后的失望,消耗着人的精力,也磨损着信心。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南国春夜的风温热潮湿,远处深南大道上的车流拖曳出绵延的光带,城市的脉搏蓬勃有力。这份活力与实验室里停滞不前的困境,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想起那本笔记复印件,就锁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他已经很久没有翻看了,仿佛那沉甸甸的历史感,会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但此刻,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拉开了抽屉。
他没有取出整本,只是抽出了夹在里面的那张“无名岛”示意图的复印件。简陋的线条,模糊的标注,一个未知的“点”。祖父就是朝着这样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目标,毅然划出了小舢板。
自己呢?面前的技术难题虽然复杂,但至少有明确的物质量化指标,有先进的仪器辅助分析,有团队可以依靠。对比祖父的“探路”,他所处的环境简直堪称“优越”。可为何心头的畏难和焦躁,却似乎并不更少?
“是因为知道得太多,反而害怕失败的成本吗?”他自问。知道国际领先水平有多高,知道投入的经费和时间的压力,知道项目失败可能带来的后果……种种“已知”,织成了一张顾虑的网。
而祖父当年,除了“必须去救战友”的信念,前方几乎全是“未知”。未知的海况,未知的岛情,未知的敌情,未知的结局。支撑他划出那一桨的,不是对成功的精确计算,而是内心不可动摇的信念与情义。
谢望城将图纸慢慢折好,放回抽屉。信念……他的信念是什么?不仅仅是完成一个科研项目,更是想要在这个被西方技术强势主导的领域,为中国的半导体产业,真正撕开一道口子,哪怕只是一道微光。这份信念,在留学时目睹技术差距的震撼中萌芽,在回国时“做点实实在在事情”的朴素想法中生根,如今,在“春潮”项目步履维艰时,更需要它来提供最底层的动力。
他走回工作台,没有再看那份失败的检测报告,而是打开了实验记录本,翻到最新一页。“第十七次测试结果分析,”他写下标题,然后笔尖顿了顿,加了一行小字:“‘未知域’探索,失败乃路标。聚焦‘毛刺’成因,从显影液与感光聚合物分子链的相互作用力模型重新建模。”
“小赵,”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专注,“通知项目组,明早八点开分析会。我们不急着做第十八次试错,先把这十七次的所有数据,尤其是失败数据,从头到尾、掰开揉碎地分析一遍。毛刺不是敌人,是线索。祖父能找到那个无名岛的大致方向,我们也能从这些‘毛刺’里,找到问题真正的源头。”
窗外,夜空深远。这座年轻的城市或许看不见历史的烽烟,但它创造未来的每一分努力,同样需要那种穿透迷雾、向未知坚定前行的勇气。实验室的灯光,与远处工地的塔吊灯、街道的霓虹,一同照亮着南国的春夜。这光亮里,有历史的回响,更有向着崭新海岸线不懈航行的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