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以后碰了壁,别回来找我哭
第69章 以后碰了壁,别回来找我哭 (第2/2页)意味着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心力,要扑在这本内部刊物上。
这需要极大的热情、责任感和奉献精神,而蒉涧亮正是凭着这些,才撑起了这片园地。
司齐清楚自己。
他骨子里有点“惫懒”,没有足够的诱惑和更深层次的刺激,他的文学热情都燃不起来,何况,发展一本杂志的热情。
对于行政事务、人事周旋,他本能地感到头大,也缺乏足够的耐心和长袖善舞的本事。
更重要的是,他怕辜负。
怕辜负蒉涧亮这沉甸甸的托付,怕辜负这份凝聚了前辈心血的刊物,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让这本已不易的苗圃失了生机。
“蒉老师,”司齐放下笔,站起身,态度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
他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尽量让拒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不那么辜负这份期望:“《海盐文艺》是您一手带大的,里面的分量,我懂。也正因为懂,我才更不敢轻易接。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心思也野,就想埋头写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编刊物,需要的是您这样的耐心、周到和长久的热情。我……怕我担不起,也做不好,白白糟蹋了您这么多年的心血。”
他看着蒉涧亮眼中那抹期待的光慢慢黯淡下去,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馆里人才济济,像谢华,热情高,又是大学生;还有余桦,做事踏实,也有想法。他们可能都比我更合适,也能把《海盐文艺》办得更好。您的心血,一定会有人接着好好做下去的。”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蒉涧亮听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蒉涧亮轻轻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司齐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带着无奈:“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想写,就好好写。写出名堂来,也是咱们文化馆的光彩。”
看着蒉涧亮的背影,司齐心里清楚,有些人生轨迹注定与自己无缘,不必纠结,也不必回想,选择适合自己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他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笔,在染了墨迹的信纸下方,另起一行,继续写道:
“……近日馆中人事略有变动,蒉主编将调往省城。前辈看重,曾欲以《海盐文艺》相托,我自忖才疏性懒,不堪重任,已婉辞。心中虽有愧,然志向所在,不敢分心。惟愿日后笔耕不辍,或可稍慰前辈提携之心。信到时,杭州桂子,想来已香动全城了吧?海盐秋浅,叶未全黄,然风已有凉意,望珍重加衣。”
二叔司向东得知侄子竟然真的拒绝了《海盐文艺》的主编职务,又好气又好笑,便叫文书小赵把司齐喊到办公室,希望点醒司齐。
小赵来喊人时,司齐正对着巴金的《家》较劲。(《家》作为巴金“激流三部曲”的首部作品,其195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第一版于1984年上半年流通,巴金本人对文本进行了认真修改,删减了部分序言并调整了内容结构。此次修订是巴金最后一次系统性改动《家》的文本。)
一听二叔有请,顿觉头皮有点发麻。
每次二叔请小赵来请自己,准不是啥好事。
他硬着头皮推开馆长办公室的门,司向东正用搪瓷缸子吹着茶叶沫,眼皮都没抬,认认真真的喝茶,仿佛没有看到司齐这个人。
司齐也没敢坐,他杵在办公桌前:“二叔,你找我?”
“不找你找谁?”司向东“哐”一声放下茶缸,茶水溅出来几滴,“你小子可真行啊,《海盐文艺》主编,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当这是菜站买冬瓜,还能挑挑拣拣?”
“二叔,我真不是那块料。”司齐眉头紧锁,脸上复现一丝丝痛苦之色,“组稿、校对、跑印刷,还得跟各路神仙打交道……我一想就头大。我这人你知道,坐不住,就想埋头写点东西。”
“写东西?写东西能当饭吃?”司向东手指头敲得桌子梆梆响,“现在什么形势?讲资历!讲贡献!蒉主编为啥能调省里?不就是把咱这小破刊物办出点响动了吗?这主编位子,那就是块金字招牌!你走出去,介绍信上写‘曾任《海盐文艺》主编’,跟写‘普通创作员’,那是一回事吗?”
“司馆长,请注意你的措辞,《海盐文艺》不是小破刊物,它是海盐县的文化重镇,担负着培养海盐县文学家的重任!”
“你……”司向东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老子跟你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二叔,你别激动嘛,我刚才就是觉得气氛太紧张了,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司向东没好气道:“气氛活跃了吗?”
司齐苦笑:“二叔,你说的我都懂。可人的精力就那么多,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我就想专心把小说写好,我觉得这才是我的‘金字招牌’。”
“屁的金字招牌!”司向东气乐了,“你以为你是谁?鲁迅还是茅盾?写两篇小说就能吃一辈子?司齐啊司齐,我看你是前阵子写东西写出幻觉了,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不是那意思……等等……我记得你之前夸我来着,什么老司家出文曲星……”
“住嘴!那不是重点!”
“好吧,我真的认为,贵精不贵多!”
“机会难得,你明不明白?有时候机会错过了,一辈子都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我觉得这不是机会,这是诱惑,唐僧取经路上的诱惑,女儿国的诱惑!我不能停留啊!二叔,停留,真经就取不到了!”
“屁的真经,我看你就是懒筋又犯了!”司向东一锤定音,“前几个月点灯熬油那个劲儿哪去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这主编,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和培养!谁说当主编,就不能写作了,你这是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这种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要不得!”
“二叔,现在跟以前真不一样了。”司齐也较上劲了,“你看报纸,深圳特区搞得多红火?以后肯定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就想靠我这支笔‘过海’,不想靠别的。”
“你……”司向东指着他,手指头都在抖,“你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想!我看你是欠改造!”
“二叔,您这是扣帽子。”
“扣帽子?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呀,就是被那些外国书教坏了,心野了!”
“我看《西游记》也是外国书?”
“你少跟我贫嘴!”
叔侄俩大眼瞪小眼,像两头犟牛。
一个觉得对方榆木疙瘩不开窍,一个觉得对方老革命思想僵化。
最后司向东一拍桌子:“滚蛋!看见你就来气!反正话我给你撂这儿,以后碰了壁,别回来找我哭!”
司齐也梗着脖子:“那不能。”
说完,转身就走,门带得有点响。
司向东盯着那还在颤动的门板,气得直喘粗气,端起茶缸想喝口水顺顺,发现水早凉透了。
“小兔崽子……”他骂了一句,不知是气还是笑,摇摇头,从抽屉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点了一根,烟雾缭绕里,眉头拧成了疙瘩:“小兔崽子,不知好歹,文学这碗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文学家都有巅峰期,好作品就那么几部,巅峰期就那么几年,过了那几年,就写无可写了,真以为自己的灵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啊!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