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用”的标签
第十章 “有用”的标签 (第2/2页)林海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会尽力,大副。”
黑牙冷哼一声,转身去安排人手了。
林海走向正在召集人手的独臂木匠乔尼。乔尼看到林海,独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之前合作修补时的些许认同,也有对林海突然“上位”的本能疏离,但更多是被风暴和损毁现状逼出的务实。
“你来了。”乔尼瓮声瓮气地说,扔给林海一把相对轻便的检查锤和一支炭笔,“跟着我,多看,少说。觉得哪里不对,敲一敲,听声音,再用笔画个记号。”
“明白。”林海接过工具。检查锤是木工用来听辨木材内部空鼓或腐朽的工具,他很熟悉。
他们从底舱开始。这里的景象比平时更加凄惨。渗漏处明显增多,浑浊的海水积在低洼处,散发着恶臭。一些隔间的栅栏在风暴撞击中变形,关押的俘虏和底层“货物”们蜷缩在湿冷的角落,眼神麻木或惊恐。看到林海跟着乔尼和几个海盗下来,许多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些和他一样的“货物”们,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希冀——他居然能和木匠并肩行走,手里还拿着工具?
林海没有时间回应那些目光。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腐烂或开裂的木板,敲击,聆听,判断。乔尼经验老到,往往敲几下,摸一摸,就能大致判断木头的状况。林海则结合他的工程知识,更多地从结构整体性、应力集中点的角度去观察。两人偶尔交流几句,乔尼对林海提出的“肋骨与船板连接处易疲劳”、“底舱纵向加强筋可能变形”等观点,从最初的怀疑,到渐渐沉默思索。
当他们检查到靠近船中部的货舱时,问题出现了。一处存放压舱石和部分劫掠物资的隔舱,侧壁木板出现了长达数英尺的纵向裂纹,裂纹周围有明显的扭曲变形。更严重的是,支撑这一区域的两根横向船肋(肋骨),在与龙骨连接处,发出了空闷的、不祥的声响——内部很可能已经开裂或腐朽。
“妈的!”乔尼骂了一句,用锤子重重敲了敲那根船肋,声音空洞,“这里糟了!风暴的时候扭得太厉害!”
“不止这里,”林海指着裂纹延伸的方向,以及附近几块看似完好、但颜色明显偏深的船板,“水汽和盐分可能已经侵蚀了一片区域。需要把这几块板子都拆开看看,里面的肋骨可能都需要加固甚至更换。不然下次遇到大风浪,这一块……”他指了指大约两米见方的区域,“可能会整体崩开。”
乔尼脸色难看。他知道林海说得对,但这意味着大量的拆卸和修复工作,在海上进行极其困难,而且需要不少好木料和铁件。
“记下来。”乔尼对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海盗说,“货舱左舷,第三、第四肋骨疑似严重受损,连带外侧船板约……多少?”他看向林海。
“纵向约八英尺,高度从底舱地板向上约四英尺的区域,都需要重点检查和处理。”林海补充道。
他们继续检查,又在其他位置发现了几处较小但不容忽视的损伤。等回到甲板上时,清单已经列了一长串。
乔尼去向亨特船长汇报。林海被暂时留在甲板上,帮忙清理一些较小的破损。他没有回到之前清洗锚链的那个孤立角落,而是在一群正在修复帆索的水手附近工作。水手们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了。虽然依旧没什么人主动跟他搭话,但当他需要帮忙扶住一块木板,或者传递工具时,总会有人默默地伸手。目光中少了之前的轻蔑和敌意,多了一丝谨慎的观察,甚至隐约的认可。
那个叫“快嘴”让的法国人,正在帆缆组那边指手画脚,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和各种方言协调着工作。他看到林海,远远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说不清是友善还是merelycurious的笑容。
接近中午,简单的食物被分配下来。林海分到了一份和普通水手差不多的口粮——依旧粗劣,但分量足够,甚至多了一小块咸肉。这细微的差别,无声地宣告着他地位的变化。他不再是需要被克扣口粮以作惩罚的“货物”了。
他坐在一段倒下的桅杆上,沉默地吃着。铁钩托马斯端着木碗,在不远处坐下,背对着他,但距离比以往在底舱时近了许多。托马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只完好的手,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目光望着远处尚未平息的海面。
但林海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下午,检查继续。亨特船长听了乔尼的详细汇报(林海的部分观点也被如实转达),脸色更加阴沉。最终,他做出了决断:优先修复保证航行的帆缆系统和堵住最危险的漏洞;对船体的结构性损伤,进行力所能及的应急加固,同时调整航向,寻找一个可以安全停靠、获取木材进行大修的隐蔽地点或海盗窝点。
这意味着血锚号需要暂时远离主要的劫掠航线,进入生存模式。
“林海,”亨特再次召见林海,这次是在相对私密的艉楼舱室外,“你对这一带的海域,还有什么‘感觉’?或者,你那本东方书里,有没有告诉你,哪里能找到安静的、有木头的地方?”他显然还惦记着黑牙提及的那本《孙子兵法》,将其视为某种神秘知识的载体。
林海心中苦笑。他哪里知道18世纪加勒比的具体海盗窝点?但他可以根据地理知识和之前的观察推测。“船长,我们之前偏北,可能接近巴哈马群岛或佛罗里达以东的洋面。那一带岛屿和浅滩众多,或许有偏僻的、无人注意的小岛,能找到合适的树木。但需要小心暗礁和复杂的海流。”他只能给出一个大致方向。
亨特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是否有所隐瞒,最终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吧。跟着乔尼,把该加固的地方加固好。在找到木头之前,我不想再听到船体哪里发出要散架的声音。”
“是,船长。”
走出艉楼,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海风带着劫后的清冷。甲板上,修复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敲打声、拉拽绳索的号子声、还有伤员的偶尔**,交织在一起。
林海抬头,看了一眼主桅顶端那面残破但依旧悬挂的血红色船锚旗。
“有用”的标签,已经贴在了他身上。这标签带来了一点点喘息的空间,一点点改善的待遇,但也带来了更聚焦的目光,更复杂的期待,以及黑牙萨奇那愈发浓重、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
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更加狭窄、两侧都是悬崖的钢索。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充满暴力和背叛的黑暗海洋。
他握了握依旧疼痛的手,走向乔尼和等待修补的船体裂痕。
生存的博弈,进入了新的回合。这一次,赌注更大,规则更模糊,对手……也更耐心,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