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南下的号角
第二十七章 南下的号角 (第2/2页)巴特尔骑在灰耳背上,感受着马蹄踏在松软土地上不同于以往的触感。灰耳似乎也颇为适应,步伐轻快,时常好奇地偏头去啃食路边那些它从未见过的、带着灰绿色叶片的低矮植物。
队伍依旧保持着严整的行军序列,但气氛与奔赴讹答剌时那种同仇敌忾的复仇情绪已截然不同。士兵们的脸上少了些压抑的悲愤,多了几分对未知地域的审慎与探究。偶尔能看到一些小队偏离主道,追逐着惊慌逃窜的黄羊或野驴,引来一阵短暂的喧嚣和收获的欢呼,为漫长的行军增添了几分生气。
苏赫队长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放松了些。他时常会与队中几个年长、见识广博的老兵并辔而行,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视着周围的地形和植被。
“看这土,看这些草,”一次休息时,巴根,那个疤脸老兵,抓了一把黄土在手里捻着,又指了指远处一丛茂盛的灌木,“再往前走,怕是能看到大河了。”
“大河?”巴特尔忍不住问道。在他的认知里,河流是属于草原的生命线,是清澈而温顺的。
“嗯,”巴根点了点头,脸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深刻,“叫……乌浒水(阿姆河的古称),听说宽得很,水是浑黄的,力气也大。过了河,才是真正的花剌子模腹地,富庶得很。”
大河,浑黄的水,富庶的腹地。这些词汇在巴特尔心中勾勒出一幅模糊而陌生的图景。他想象不出比克鲁伦河、斡难河更宽的河流是什么样子,也无法理解“富庶”对于他们这些习惯了掠夺与征战的士兵具体意味着什么。是更多的城池?更多的抵抗?还是……更多的杀戮?
几天后,空气中那份若有若无的湿润感变得明显起来。风中带来了真正的水汽,以及一种……腥甜的气息。终于,在一個午後,当前方的斥候传回消息时,整个队伍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乌浒水到了。
当巴特尔随着队伍登上一处高坡,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一条无比宽阔、望不见对岸细节的浑黄水带,如同一条沉睡的土黄色巨龙,静静地横亘在广�的大地之上。河水湍急,卷着大量的泥沙,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泽。这与草原上那些清澈见底、欢快流淌的溪流完全不同,它散发着一种原始、雄浑而略带狰狞的力量感。
河岸边,大军已经开始了渡河的准备工作。大量的羊皮筏子被充气,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工匠们则在加紧修复和组装一些较大的木筏和船只;骑兵们忙着安抚有些畏水的战马;庞大的辎重车队排成了长龙,等待着分批运送。
匠作营的位置靠近河岸一处相对平缓的区域。巴特尔在等待渡河的间隙,看到了刘仲甫。他正带着几个匠人,仔细检查着那些拆卸开来的砲机关键部件,确保它们能被安全地捆绑固定在木筏上,防止被湍急的河水浸湿或冲走。他的神情依旧是那种全神贯注的严谨,仿佛眼前这条天堑般的大河,也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巴特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些忙碌的匠役和俘虏中搜寻。很快,他看到了阿依莎。她和其他几个女俘一起,正坐在河岸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清洗着堆积如山的、从讹答剌带来的皮革和织物。她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的粗布衣服,低着头,专注地搓洗着手里的物件,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偶尔抬起手臂擦拭额角的汗水时,巴特尔能看到她侧脸的轮廓,比之前更加清瘦,但那种仿佛与周遭一切隔绝开来的沉寂感,却丝毫未减。
她没有看向波澜壮阔的大河,也没有看向周围忙碌喧嚣的人群,只是将自己封闭在那一方石块和需要清洗的物件之间。巴特尔忽然觉得,她就像河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子,被战争的洪流裹挟至此,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却以一种极其脆弱又极其坚韧的方式,维持着内心最后一点不为人知的领地。
渡河的命令传来,打断了巴特尔的凝视。他牵起灰耳,跟随着队伍,走向那些已经准备就绪的羊皮筏子。灰耳对浑黄的河水有些抗拒,打着响鼻,不肯上前。巴特尔耐心地安抚着它,就像当初刘仲甫耐心地教导他如何喂药一样。
当他终于踏上摇晃的筏子,看着浑黄的、打着旋的河水从脚下奔流而过,感受着大河那深沉而磅礴的力量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涌上心头。讹答剌的城墙可以被砲石轰塌,但这样的大河,却以其亘古不变的流淌,漠然注视着所有试图跨越它的生灵。
筏子缓缓驶向对岸。巴特尔回头望去,北岸的景象渐渐模糊。讹答剌,那座浸满血与火的城池,已经被彻底抛在了身后。而前方,南岸的土地,等待着他们的,将是那位名叫札兰丁的王子,以及他所代表的、尚未被征服的、未知的南方。
乌浒水的浑黄浪涛,仿佛冲刷掉的不仅是北岸的尘土,也带走了关于讹答剌的一部分记忆。新的篇章,在这条古老河流的南岸,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