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教九流,各有活法
第2章 三教九流,各有活法 (第2/2页)秦庚对此视若无睹。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拉车这件事本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臂的肌肉如何发力,腰背如何支撑,双腿如何迈步,才能让这辆笨重的板车更省力地前进。
同时,他脑海中的光屏上,【车夫】职业的经验条,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
【经验:(13/40)】
【经验:(14/40)】
每一下晃动,每一次发力,每一次车轮的转动,都仿佛在为他的未来添砖加瓦。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冲淡了旁人异样的眼光,也抚平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屈辱。
秦庚凭着记忆,穿过几条小巷,一路来到一处名为“九合饭店”的地方。
这饭店不算顶级的字号,但胜在位置好,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油水也足。
饭店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歪歪斜斜地停了七八辆洋车。
有崭新锃亮的,也有掉了漆皮的;
有车夫穿着体面坎肩的,也有像秦庚一样衣衫褴褛的。
秦庚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板车停在了队伍的最末端,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
他找了块台阶坐下,饭店里的小伙计看见他,二话不说,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缺了口的大海碗,里面是满满一碗酽茶。
“小五哥,喝碗茶,暖暖身子。”
“谢了。”
秦庚接过茶碗,道了声谢。
这一大碗茶,要是去茶馆里喝,怎么也得一个铜板。
但在这里,秦庚却不用付钱。
他们这些车夫,在津门地面上,有个外号,叫“串子”。
因为他们拉着各色人等,走街串巷,一天下来,听到的看到的,比说书先生说的还热闹。
哪家商行进了新货,哪个官老爷纳了第几房小妾,哪条街出了什么奇闻异事,他们都是第一手消息的来源。
所以,这些开门做生意的铺面,都乐意给他们这些“串子”行个方便,一碗茶水,几句客套话,不值什么钱,却能结个善缘。
说不定哪天,就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同理,街上那些混饭吃的闲汉信爷,也都是这个待遇。
当然,车夫这行也有自己的铁律,那就是八个字:嘴上拉链,耳边刮风。
客人在车上谈天说地,聊的可能是家长里短,也可能是掉脑袋的买卖。
作为车夫,你听到了,就得当一阵风从耳边刮过去了,吹过就散,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嘴上更是要像上了拉链,把所有秘密都咽进肚子里,烂掉。
一个嘴不严的车夫,在这个行当里是混不下去的。
轻则失去客人的信任,没人愿意坐你的车;重则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因为多了一句嘴,惹来杀身之祸,被沉到津江里喂鱼。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不外传的消息,也分个“死线”和“活线”。
所谓“活线”,就是些无伤大雅的闲闻趣事,比如某某老板惧内,某某名角儿有断袖之癖。
这种消息,价值不高,说出去也没什么大影响,车夫们偶尔会拿来当谈资,换几杯酒喝。
而“死线”,则是真正能要人命的消息。
这种消息,绝对不能私下里拿出去卖。
按照规矩,得上报给“把头”,再由把头统一上报给车行的“龙头”。
龙头会根据消息的价值,统一打包售卖,卖得钱财,自己抗事儿。
谁要是敢私自倒卖“死线”,那就是坏了整个行业的规矩,群起而攻之,下场往往比得罪客人还惨。
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秦庚捧着大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眼睛却盯着饭店门口的头车。
他干了三年车夫,对这些门道一清二楚。
上次去渡口那边抢活儿,是他急于赚钱还债,动了贪念,又恰好被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赖头逮了个正着,这才湿了鞋。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跟头,他不会再摔第二次。
所谓“头车一响,黄金万两”。
在九合饭店这个桩,是他们徐金窝棚和另一个叫马村窝棚的共有的。
两个窝棚的车夫在这里排班蹲趟儿,也得论资排辈。
排在第一位的,叫“头车”,也叫“龙头”。
一般都是资历最老、在地面上最有声望的车夫担任。
规矩就是,只要头车没动,没接客,后面所有的车都不能动。
哪怕从饭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貂皮大氅,一看就是肥羊的大客,你也得眼睁睁看着,不能上前揽活。
这头一趟大买卖,必须是头车的。
只有等头车接了客,拉着人走了,剩下的车夫才能按照次序开始接活。
到那时候,再遇到大客,那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了。
秦庚不着急,他静静地等着,就像一个有耐心的猎手。
喝完了茶,他把碗还给小伙计,又挪了挪地方,凑到旁边一个瘦小的少年身边。
这少年叫李狗,跟他一样,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被窝棚里的老人捡回来的。
他干车夫的年头比秦庚还久,足有五年了。按理说秦庚该喊他一声哥,但因为秦庚有个嫁到津门城里当姨太太的姑姑,这在普遍出身贫寒的车夫里,算得上是了不得的背景了。
所以李狗虽然比他大几岁,却一直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小五哥”。
“小五哥,你……没事吧?”
李狗看着秦庚,又瞥了一眼旁边那辆寒酸的板车,眼神里满是同情,“赖头那死王八蛋,下手也太黑了。”
“有事我还能出来蹲趟儿?”
秦庚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浑不在意地说道。
“那就行!”
李狗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不平地骂道:“赖头那狗日的,早晚有一天得让人打断腿扔进津江里!仗着有林把头撑腰,现在都快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他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秦庚说:“诶,小五哥,我跟你说个事儿。晌午我接了个去津门城里的大活儿,可是出了件大事!说不定你还认识里头的人嘞。”
“谁啊?城里的?”
秦庚来了点兴趣。
“苏氏布行的支挂,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周永和!”
李狗说得眉飞色舞,“家伙,那派头!身上穿着黑色的裘皮,油光水滑的,脚上蹬着牛皮靴,走道儿都带风!小五哥,你姑不是嫁到苏家了吗?这苏家的支挂,你晓得不?熟不熟?”
“支挂”,是行话,指的是那些大商行、大家族、大帮派里能打能杀、负责处理麻烦事、镇场子的高手,差不多就是管事兼保镖的意思。
秦庚瞥了瞥嘴,摇了摇头:“没见过。”
他那个姑姑,说是嫁到苏家,其实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姨太太,连苏家的大门都轻易出不来,他更是只在逢年过节时,才能得着机会去后门见上一面,讨点赏钱。
苏家的支挂这种大人物,他上哪儿认识去。
秦庚也不是那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性子,不认识就是不认识。
“啧。”
李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被自己的经历给点燃了:“您猜怎么着?车拉到半道上,突然就从巷子里蹿出来两个洋鬼子,手里拿着那种能喷火的黑枪,对着周爷的车就打!”
“洋鬼子?还拿着枪?”
秦庚吃了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
“那可不!”
李狗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砰砰’就是两下,那动静,比过年的二踢脚还响!我当时腿肚子都转筋了。幸亏我这腿脚利落,眼疾手快,猛地一拽车把,给车拽偏了。就这么一下,周永和才没被打中脑袋!”
“之后呢?”
秦庚好奇地追问。
他对这些武师、高手的传闻格外关注,不过他也知道,李狗说自己跑得快、反应快什么的,多半是吹牛。
就他那胆子,没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之后就更绝了!”
李狗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周爷从车上跳下来,身上明明挨了好几枪,血都把衣裳染红了,可他跟没事人一样!那俩洋鬼子还想开枪,嘿,晚了!周爷那身法,跟个狸猫似的,‘嗖’一下就蹿过去了。一个照面,就把一个洋鬼子给活撕了!”
“活撕了?”
秦庚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
“那可不?”
李狗比划着,脸上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就拽着俩肩膀,用力一分,‘刺啦’一声……啧啧,那场面,血肉横飞啊!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乖乖……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秦庚喃喃自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身中数枪而不死,还能反过来将人活活撕开。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武者”的认知,简直就是话本里说的妖魔鬼怪了。
秦庚不由得想,要是自己也能学武,再配上这劳什子【百业书】,是不是也能有朝一日,练就这般通天的手段?
他身体虽然矮小羸弱,但这百业书可以提升等级,获得天赋。
车夫都能有【神行】和【不息】,那要是【武者】这个职业呢?
会不会有【金刚不坏】、【力大无穷】之类的天赋?
一时间,秦庚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倒是可惜了。”
李狗咂了咂嘴,一脸的遗憾,“当时周爷的随从催得紧,让我赶紧拉车走,没顾得上。不然非得过去整点血下来。听人说,用洋鬼子的血沾窝窝头吃,能祛百病呢!”
秦庚听到这话,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斜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穿道:“我看你是吓得腿软,赶紧拉着车跑了吧?真要是不怕,就你那性子,杵在那儿看热闹,事后周爷能不给你赏钱?得了赏钱,你不得立马去街口的‘老王记’,来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哈哈……”
被说中心事的李狗干笑了两声,倒也不尴尬,挠了挠头,自顾自地说道:“嘿,小五哥,你说你城里有亲戚,见识多。你说说,这洋人的血,是不是真比咱们大新朝人的血,更能祛病啊?”
“谁知道呢。”
秦庚耸了耸肩,正准备再调侃他两句。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是坐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位头车,摇响了挂在车把上的铜铃。
这是“龙头响了”,意思是头一趟活儿他接了,要走了。
后面的车夫们可以准备开始接客了。
所有车夫,包括秦庚和李狗,精神都是一振,立刻停止了交谈,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目光灼灼地望向九合饭店的大门,像是一群等待投喂的饿狼。
秦庚也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板车旁,双手扶住车把,对李狗说道:“蹲趟儿了,待会儿可别说我开着板车,还抢了你的客。”
“切,”
李狗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一下秦庚那辆破车,“就你这玩意儿……我今天让你一个先,别给小五哥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