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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2 第 2 章 (第2/2页)

冷氏夫人附和了一句:“向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你到了天都,先去见他,拉拉关系,也谢一谢他这些年对我们的看顾。”
  
  公孙照口中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
  
  冷氏夫人看她眉宇间似有思量,知道这个女儿心里向有成算,也不强求。
  
  只是格外地嘱咐她:“天都跟扬州不一样,行差踏错,是会要命的,当年你阿耶……”
  
  过去的事情,她从不跟两个女儿说,好像是全都忘了。
  
  既然无从改变,记忆就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但是现在,女儿即将奔赴天都,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你阿耶临死前一日,专门叫了我和你大哥过去……”
  
  说到这里,冷氏夫人不由得流了眼泪出来:“他说,天子年岁渐长,威仪日肃,不容别人再去违逆她了,紧接着就拟了分家文书。”
  
  “他再三告诫我们,千万不要争抢,不要在他身后闹得不好看,家门倾覆,本来就是最危险的时候,要是内里再乱起来,就全完了……”
  
  “那时候我和你大哥都听得不明就里,还劝他不要多想,他只是摇头,结果第二天夜里,就有宫里的内侍登门了……”
  
  说到这里,冷氏夫人的眼泪流得停不住。
  
  公孙照还是第一次如此详尽地听闻当年公孙家的变故。
  
  她在战栗之余,也不禁心生凄然:“阿耶是被天子赐死的吗?”
  
  冷氏夫人哭着摇头,哽咽良久,才告诉她:“你该知道,公孙家的先祖文正公是太宗皇帝十六功臣之首,死后配享太庙?”
  
  公孙照轻声道:“我自然知道。”
  
  冷氏夫人又问她:“你可知道,太宗之子修建凌烟阁,将太宗十六功臣画像供藏其中?”
  
  公孙照又应了声:“我知道。”
  
  冷氏夫人哭道:“天子令人将文正公的画像取下,置于匣中,送到了公孙家。”
  
  “你阿耶看后重又将匣子封好,请内侍将其带回,当天晚上,他就自裁了……”
  
  公孙照怔然良久。
  
  她明白阿耶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天子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
  
  你是要保全先祖的荣耀,自行了断,顾全家族,体面了结此事,还是一定要朕明文降旨,问罪公孙氏,再将文正公从太宗皇帝庙中驱出?
  
  阿耶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只是此时此刻,她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冷氏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阿照,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叫你去给你阿耶复仇,也不是叫你去仇恨天子,我只是要叫你明白——到了天子面前,万事以恭顺为先!”
  
  她用手胡乱擦了把泪:“赵庶人的王妃曹氏,本是户部尚书曹义恭之女,天子疑心曹义恭是赵庶人的朋党,是日也使中官下赐曹家荆棘……”
  
  荆棘本是恶木,圣意昭然。
  
  冷氏夫人戚然道:“曹义恭不肯就死,次日上朝,三呼‘我无罪’,又为赵庶人分辩,惹得天子大怒,下令将曹家成年男女斩首,未满十四岁者流放,何其惨烈!”
  
  起初见丈夫就死,冷氏夫人心里边原是存着些微怨囿的。
  
  待到见了曹家的下场之后,那些微的怨囿,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天威所在,岂敢不低头!
  
  ……
  
  前衙客房。
  
  桂舍人此时也未歇下。
  
  同行的女史碧涧啧啧称奇:“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公孙氏好运道,公孙家也算是时来运转了。”
  
  桂舍人笑着应了声:“是啊。”
  
  心里边却不免忖度:天子到底是瞧上了公孙六娘哪一点?
  
  再回想当日宫中之事……
  
  不免又有些惊疑不定。
  
  莫非,真是赵庶人要翻身了?
  
  ……
  
  事情发生在月前。
  
  彼时天子协同诸皇嗣、皇孙赏梅,远远望见铜雀台,因而触动了情肠。
  
  桂舍人侍奉在侧,听见天子不无伤怀地在感慨:“当年,太宗皇帝孩抱之时,坐于高皇帝膝上,听高皇帝临风赋诗,东风若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曹。”
  
  “太宗皇帝年幼,因不解其意,遂问于皇母,周郎是谁,二曹又是谁?”
  
  “高皇帝便告诉太宗皇帝,说周郎是一个将军,二曹则是两个美人,如若东风称意,周郎便能将二曹兄弟收入囊中,说完,大笑不止。”
  
  “后来太宗皇帝为储君监国,偶然发现了高皇帝留下的手书,讲起这事儿洋洋得意,说小孩儿真是好糊弄,随口一说,她就信了。”
  
  “太宗皇帝看后,哑然失笑,当时只道是寻常。”
  
  “等到太宗皇帝晚年,忽有一夜梦及前尘,如孩童之时,坐于高皇帝膝上,听皇母念诵东风若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曹……”
  
  “太宗皇帝就说,娘,你又在糊弄我了,话刚说完,忽然间意识到母亲已经薨逝数十年了……”
  
  “太宗皇帝自梦中惊醒,嚎啕痛哭,悲恸得不可自制,遂令起铜雀台,追怀皇母,铜雀台建成不过数月,太宗皇帝便驾崩了。”
  
  天子说到此处,潸然泪下,竟不能止:“前几日,朕也梦见了皇考,兴许是大限将至,天命将近之兆……”
  
  众人听得先前那一席话,原还在随从涕泪,再听天子此言大有不祥之意,慌忙又来劝慰。
  
  清河公主是天子诸子嗣当中最年幼的,向来也最受宠。
  
  当下一边流泪,一边宽抚母亲:“您身体好着呢,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哽咽着道:“叫满朝臣工如何,又多叫孩儿们伤心啊!”
  
  众人也都在劝慰,如是过了好一会儿,天子的情绪才有所转圜。
  
  这么一转圜,不禁又想起旧事来:“让人去把凌烟阁重新修葺一遍,叫臣民们知道,朕心里边还记挂着功臣们。”
  
  左右毕恭毕敬地应了。
  
  而天子在短暂地缄默之后,顺势想起了旧人:“公孙预故去多久了?”
  
  众人没想到天子会忽然间提起从前几乎被她亲自打为赵庶人党羽的公孙预,实在吃了一惊!
  
  饶是惯来长袖善舞之人,一时也为之语滞。
  
  一片寂静之中,更显得高阳郡王的声音分外明晰了。
  
  “十三年了。”
  
  高阳郡王道:“皇祖母,公孙相公故去十三年了。”
  
  众人裹挟着不同意味的目光,霎时间循着这声音汇聚而去。
  
  论及齿序,高阳郡王乃是诸皇孙之首,正如同他父亲赵庶人是天子的长子。
  
  天子喜欢看儿孙们规整端秀的样子,令他们一起穿白袍,乌色幞头,上缠红巾,一眼望过去,皆是长身玉立,风流人物。
  
  而高阳郡王立于其中,风仪雅正,翩然如鹤,又似乎格外地惹人注目一些。
  
  天子转头看他,神情晦涩。
  
  高阳郡王神色坦然,不惧不怯。
  
  似乎有风穿过,又似乎没有。
  
  几瞬之后,天子伸手去揉了揉太阳穴,思忖着问:“公孙家现在可还有什么人?”
  
  皇次子江王斟酌着道:“公孙相公的长子公孙濛,仿佛是在地方上做别驾……”
  
  天子不辨喜怒地“唔”了一声,又问:“还有什么人?”
  
  清河公主试探着说了一个:“好像有个女儿,就嫁在天都?”
  
  天子又问:“还有吗?”
  
  众人茫然之余,又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仍旧是高阳郡王开口,不疾不徐地道:“公孙相公丧事结束之后,公孙夫人带着一双幼女,往公孙氏的祖籍扬州去了,两位公孙娘子,如今都在扬州。”
  
  “她们啊。”
  
  天子这才流露出一点思索的样子来:“朕记得有个女孩儿,出生的时候,公孙预就在尚书省,就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叫……”
  
  “叫小鱼儿,”高阳郡王说:“那是公孙相公的第六女,因公孙相公养的鱼儿牡丹开了,所以唤作小鱼儿。”
  
  天子就有点高兴地笑了:“是了,朕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清河公主在旁,觑了一眼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侄子,禁不住意味深长地道:“熙载真是细心人,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高阳郡王彬彬有礼地朝姑姑点一下头,却不言语。
  
  清河公主因而笑道:“到底是往来亲厚,这么些年,逢年过节,都还跟公孙家互通消息呢!”
  
  江王与南平公主听闻此言,都禁不住悄悄地去瞧天子脸上神情。
  
  天子却好像没注意到清河公主的话,不无惘然地道:“掐指算算年岁,也该是个大姑娘了……”
  
  略微沉吟之后,环顾左右,终于点了桂舍人的名字:“月团,你走一趟,去扬州,接她上京来。”
  
  一语落地,四座皆惊!
  
  “娘!”
  
  清河公主神色有点焦灼,禁不住坐到天子身边去:“您这话说的——这么些年过去,公孙娘子也大了,万一她已经结了亲,做了他人妇呢?”
  
  她急道:“这时候再接她上京,是不是不太妥当?”
  
  天子扭头瞧了她一眼,一抬手,不轻不重地往她面上扇了一耳光。
  
  一声轻响,皇嗣皇孙们的心脏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江王与南平公主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近侍们低垂着眼睛,噤若寒蝉。
  
  天子脸上倒是带一点笑,看不出是怒是喜:“做起我的主了。”
  
  清河公主捂着脸,又羞又怕,涨红了面孔。
  
  几瞬之后,不得不强笑着道:“娘,女儿不敢。”
  
  天子不再言说此事,转而吩咐桂舍人:“去吧,带她到我面前来。”
  
  她顺势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在殿中众人脸上扫过,言笑晏晏:“就说,我要给她一个大好前程,再给她选个良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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