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脚底稳了,心才不乱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脚底稳了,心才不乱 (第2/2页)瘦老头也不拱手,只含糊道:“听声来的。你们这儿,教人走路?”
“教。”朱瀚上前,“你要学?”
“不是。”老头笑,“我是来挑事儿的。”
人群一阵骚动。
王福把鼓往怀里抱得更紧,口吃学子下意识退了一步。太学的学生也纷纷挑眉,如临大敌。
朱瀚却笑:“什么事?”
老头指着竹篮:“我这篮子里,是旧城里各处巷子的石子,东厢的尖一点,西厢的圆一点,南坊的滑,北坊的涩。你在这平整院子里教走路,出了门,还能走得稳吗?我在这儿放一排石子,你们谁也别看,踩着我这石子走三步不仆倒,我就拜你为师。”
“好。”朱瀚道,“真会挑。”
老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反倒愣了一愣。
矮个中年人把篮子放下,利落地从中取石,挨个在绳间放了五六枚,间距不等,高低不齐,像是无形的陷阱。
“谁来?”老头挑衅似的扫了众人一圈。
朱标忽然上前一步:“我走。”
“殿下!”白簪低叫一声。
“怕他?”朱标回头,冲朱瀚笑,“皇叔,刚才你教我看风的高处,我试试。”
朱瀚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去。”
朱标定了定神,站在绳头。
他不看脚,不看石子,只抬头望向院门外的那一抹天光。
风从院角掠过,带着刚晒干的草鞋的草腥味。他迈出第一步。
脚底触到一块尖石,痛意沿着脚心窜上来,他没有收腿,反而在掌心里轻轻一推,借力跨过第二块。
他到第三步时,石子陡然低陷,脚跟虚了半寸,他略微前倾,用腰背把身子兜住,脚尖一挑,顺滑过去。
“好!”人群里有人喊。
老头不说话,眼也不眨。等朱标走到尽头,他“嘿”了一声:“再回来。”
“成。”朱标笑,一步步回转。回到起点,他把手往腰后一背:“如何?”
老头咧嘴:“收你当半个徒弟。”
“半个?”朱标好奇。
“另一半,得看你明天是不是还走得这么稳。”
老头哼了一声,“别以为走了一回就会了。城里有水洼、稀泥、有碎瓦片、有坑……咳,我这把老骨头,踩烂的比你吃的饭都多。”
“你叫什么?”朱瀚问。
“我吗?”老头抬了抬下巴,“我叫石不歪。”
“好名字。”朱瀚道,“不歪,你把石子摆到院门外的巷口,我们换个地方。”
石不歪眼睛亮了一下:“王爷不怕?”
“怕也得走。”朱瀚笑,“这院子是直的,城里是弯的。要扶人走,不只在直地上。”
人群跟着涌到巷口。巷口狭窄,两边墙体斑驳,泥水未干。
石不歪把石子一字排开,又故意留了几个空。
他背过手站一旁,猥琐地笑:“来吧。”
人还未站定,巷子那头便有一串脚步急急。
一个瘦长的年轻人拖着篮子跑来,满头大汗:“王爷——王爷——”他跑到近前,才发现自己闯了阵,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踩翻石子。
白榆伸手一把把他捞住:“做什么慌?”
“我、我不是慌。”年轻人喘粗气,
“是来投奔的。我姓陈,陈同,做来回挑担的。我这几年挑米挑柴,腿倒是有,腰也硬,可走久了就心跳乱,半路想歇,越歇越不想走。今儿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鼓,心里好像有条绳拽着我,就……就来了。”
“你想走?”朱瀚看他。
陈同点头:“我、我想走一百步不歇,再走两百步,再走——”
“别急。”朱瀚摆手,“先三十步。”
“我能多走。”陈同急。
“多了不稳。”朱瀚看他,“三十步不乱,你就能两百。”
陈同咬咬牙:“好。”
口吃学子把鼓抱到巷口,一时间大家的眼睛都落在陈同身上。
陈同把肩上的担子往地上一靠,又犹豫着提起:“王爷,要不要空手?”
“带着。”朱瀚道,“你平日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们改的是你心里的秤,不是你肩上的。”
陈同点头。他站到绳头,吸了口气。
学子敲出第一下。陈同迈步,担子在肩上微微晃,他的脚却不慌。
走到第十步,他的眼睛里起了血丝;第十五步,他喉结滑动,像吞下一把沙;到第二十步,他忽然笑了,脚下反而轻了半分。
最后一步收住,他把担子一放,弯腰扶着膝盖,气喘如牛,却笑得像个孩子。
“几步?”有人问。
“正好三十。”口吃学子答,声音出奇的平稳。
“我还想走。”陈同抬头,眼里亮得惊人,“王爷,我明天还能来吗?”
“来。”朱瀚道,“不过明天,你帮人。你去教那些卖草鞋的,让他们把草鞋底绑得更贴脚,别让鞋帮松。脚底稳了,心才不乱。”
卖草鞋的瞪大眼:“我?我就会打绳结。”
“刚好。”朱瀚笑,“你看别人脚板,看看谁的脚外侧老磨破,谁内侧老起泡,然后再绑鞋。你不教他们走,只教他们穿。”
卖草鞋的抹一把脸上的汗,重重点头:“行!”
人群一阵笑声,巷口的窄墙似乎也被笑声撑开了半寸。
石不歪站在一旁看着,鼻翼微动,像闻到了旧时光里某种熟悉的味道。
“王爷,”韩定忽然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能否,让太学的学生,也在这里帮忙?”
他转向那些穿着整洁的年轻人,“你们当先生,不光在屋里教字,今日便在巷口教脚。谁愿意?”
一时间,无人作声。
那个尖下巴少年迟疑了一下,竟第一个上前一步:“我愿意。”
韩定微微一惊,随即露出笑意:“好。”
少年转身,朝陈同伸手:“我姓顾,顾辰。你走的时候,如果肩上带风,你告诉我,我给你换一边垫布。”
陈同怔怔看着他的手,迟疑着伸上去:“我、我叫陈同。”
两人手掌一握,人群里又是一阵窃窃。
天色渐暗。白簪搬来油灯,挂在门额下。
灯火在风里摆动,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有了层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