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尘埃落定(下)
第550章 尘埃落定(下) (第2/2页)随着江大宝猛然倒吸一口气,李幼白迅速将四枚细针从他体内拔出。旁观之人,也在这一瞬间大口喘息着,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李幼白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用巴掌轻轻拍了拍江大宝的脸,试图让他从朦胧与昏厥中清醒过来。
同时,她看向那妇人,认真叮嘱道:“抓紧他的手,多和他说说话,千万别让他睡着。只要熬过今晚,他肯定能活下来;要是他又昏过去了,那他的性命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妇人一家听闻,立刻围了过来,趴在江大宝身旁,一边呼喊着江大宝的名字,一边不停地向李幼白磕头,感恩她的救命之恩。
李幼白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默默看向旁边众多同样重伤濒死的人。这些人中,大部分可没有江大宝那么幸运,既没有强健的体魄,也没有悉心照料的家人。
他们中的许多人,家属在乱战中就被贼兵残忍砍死,如今还能勉强吊着一口气,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负责照顾这些伤员的人,大多是出于好心。此时的苏尚,正忙于各种善后事宜,分身乏术,根本分不出太多人手来照顾这些伤员。
李幼白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不禁感慨,很多时候,人的生死似乎真的只能听天由命。所谓的选择,又何尝不是早已被命运注定了呢?
李幼白移步离开别院,走到屋檐边。夜里,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瓦砾上滚落的水珠汇聚成水柱,从房檐上潺潺滑落。
李幼白伸出手,接了些雨水,冲洗手上的污渍。
小翠扭扭捏捏地跟在她身后,待李幼白把手洗好转过身时,小翠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不能让江大哥睡觉啊?不是说睡觉的时候伤势能恢复得快些吗?还有,小白姑娘,您的医术真是太厉害了,那么重的伤居然都能救醒,您的针法更是神了!”
“他伤得太重了,所以不能睡。”李幼白听到声音,扭头看向小翠。
看着小姑娘那怯生生的可爱模样,她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喜爱,很想去摸摸对方的脑袋,可又觉得这样的举动太过冒昧,毕竟此刻自己并非她的姑爷李白。
“啊,为什么呀?是怕他醒不过来吗?”聊了几句后,小翠发现这位名叫小白的姑娘十分随和,没有什么架子,便不自觉地亲近了些,忍不住又多问了几句。
而且她感觉,这人似乎和小姐很熟,与范海琴范老板的关系也不一般。
“若是轻伤,睡觉倒无妨。但重伤之时,人体会陷入一种无法自愈的危险状态,一旦睡去,确实有很大概率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幼白耐心地解释道,顿了顿,又柔声笑道,“你怎么问这么多呀,难道你喜欢医道?”
“说不上喜欢啦,就是好奇问问。听别人说针灸是一种很奇妙的医术,我从来没见过,所以就想了解一下。”
小翠如实说道,说话时,又担心自己的问题会冒犯到李幼白,于是低着头,又悄悄抬起一点,眼眸偷偷在李幼白脸上打转。
李幼白掏出白绢,轻轻擦拭手上的水渍,微微摇头解释道:“不是针灸本身奇妙,而是学习针灸的代价太大了,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也很高,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学。这和现在很多人不练武,反而去练枪的道理是差不多的。”
“你别看我刚才只是把针戳进江大宝的身体里,可要精准掌控刺入穴道的分寸,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翠挠了挠头,一脸好奇地问道:“有多难呀?”
“一寸有多长,你知道吗?”李幼白忽然问道。
小翠伸出手,大致比划了一下。李幼白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那一分有多长呢?”
小翠又用手比划了一番,这次比划的长度比一寸要短很多。李幼白继续追问:“那一厘呢?再往下还有毫、丝,最短的叫忽,用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后面这些更小的长度单位,小翠完全想象不出来。经李幼白这么一说,她总算明白了一些。原来,刺入穴道的深度,就如同这些长度单位一样,一寸还容易掌握,一分也勉强可以,可一厘、一毫就难了,更别提后面的丝与忽,那简直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长度。
“刚刚小白姑娘您刺了多深呀?”小翠满怀期待地问道。
李幼白不假思索地答道:“四分三厘二毫,再往下,以我现在的能力,就刺不了了……”
“那也很厉害了呀!再往下的话,是不是得武功更加高深才行呢?”小翠没想到李幼白会如此坦诚,在她的印象里,江湖人不都很爱面子吗?怎么会直言自己做不到呢。
李幼白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对我来说,医武同修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想要更加精准地施针,提高武艺或许可行,但丝忽之差,在我看来,已经不是单纯依靠人力就能完成的了。那种事情,或许只能交给科学了……”
“科学?”小翠一脸茫然,完全愣住了。
李幼白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那表情严肃中又带着几分搞怪,说道:“没错,我觉得医术的尽头就是科学。”
“……”
小翠满脸困惑,怎么也想不明白科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伸手挠着后脑勺,就像一个遇到难题的小孩子,模样十分可爱。
此刻,小翠看向李幼白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亲近与熟稔。李幼白说话的方式,和姑爷真是太像了,很多话她都听得似懂非懂的。
夜里的天气有些寒凉,简单吃过晚膳后,李幼白又前往侧院查看伤员的情况,顺便帮忙检查。
或许是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又或许是经历过并肩作战的生死交情,倒有一些人自愿留下来,悉心照料这些伤员。
小翠端着水盆,在伤员中间忙碌地穿梭着,帮忙为伤员擦汗、端送药草,以及更换用过的毛巾和绷带。
李幼白看了看四周,便收起目光,转身离开。她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兵器。拿出无求剑后,她轻轻拂过剑身的铭文,随后,意识缓缓沉入剑中。
此刻,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满是落花的湖中孤岛上,周围一片朦胧。她知道,这些薄雾是由她丢失的记忆所化。
可她自己选择遗忘的记忆并没有多少,那多余出来的部分,想必是师傅她老人家遗留下来的吧。望着这片茫茫大雾,李幼白不禁感慨,真难以想象师傅究竟选择忘记了多少事情。
李幼白感慨了一阵后,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日杀戮贼人的场景,鲜血四溅带来的兴奋,搏杀时的狂热,以及碾压敌人的爽利,一幕幕如同破碎的镜片,纷纷坠入漆黑无尽的深渊之中,令她仿佛置身于永恒坠落的深空里,无尽的黑暗将她紧紧包裹,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感和迷茫感涌上心头。
突然,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后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定了定神,试图再去回想那些场景,却发现关于今日杀人时的细节,已然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好似被一层迷雾遮住,怎么也抓不住。
“这把剑果真是个稀罕物件。它能让我忘掉杀人的记忆,如此一来,便没了那股子杀气,倒像是钻了个空子。这样我也不必担心杀人会吞噬心智,给自己带来无尽的困扰了。”
李幼白的意识慢慢从无求幻境中退了出来,她满是满意地拿起无求剑,反复把玩着。
在她眼中,这把剑愈发显得顺眼,剑身闪烁着的寒光,仿佛也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此时已至深夜,白日里经历了血战,众人的情绪到了晚上依旧十分亢奋,大多数人都还未入睡。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叫骂声传进了李幼白的耳中。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关押俘虏的牢房外。
负责看守牢房的衙差见是李幼白,没敢阻拦,直接恭敬地放行。
李幼白刚一走进牢房,就看到一名富商在狭窄拥挤的牢房里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又踢又踹,将衙差送来的破碗一脚狠狠地踹翻在地。
伴随着“哗啦”一声脆响,碗里的烂野菜和糖水洒了一地。
“你们竟敢拿这种猪食给我吃!!我家主子可是孙文兴,他和水梁三大贼首关系匪浅!你们最好识相点,赶紧把我放出去,好酒好菜伺候着!不然等我家主子带人杀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富商一边叫嚷着,一边用力拍打着粗重的木栏,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厌烦。
在他身后,几个面如死灰的商户则老实得多,他们伸出脏兮兮、乌漆嘛黑的手,默默地端起破碗,一声不吭地喝着里面的东西,眼神中满是无奈和绝望。
送饭的衙差对那富商的行为置若罔闻,将桶里剩下的菜汁倒完后,便准备往回走。
他看到李幼白站在门口,赶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在他心中,李幼白与县令、范大老板都是声名赫赫的大人物,自己可万万得罪不起。
“哟,白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衙差笑着问道,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
李幼白微微点头示意,目光看向那名叫嚣的富商,心中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为何不搭理他?就由着他这么闹?”
衙差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衙差服上那个醒目的“狱”字,说道:“小的以前就是专门看管牢狱的,像这种贼心不死的家伙,我见得多了。他们刚被抓进来的时候,还放不下从前的架子,嚣张骄傲得很。不过没关系,饿他个两天,或者等苏大人下令砍他脑袋的时候,他自然就老实了。”
李幼白环顾四周,牢房里昏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看着眼前的场景,她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顺安城监牢中。
那时的她,也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犯人,同样是这般吵闹与无奈交织的画面。
想到这儿,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慨,脸上泛起一抹无声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竖起拇指称赞道:“说得倒也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