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局外人(9000字)
第102章 局外人(9000字) (第1/2页)庄蝶抿了抿嘴,大声道:“王子虚,你不要给我扣帽子。我没有说你是个事业编就不该看书。回头你又要炒作我瞧不起县城公务员,我担不起那么大的罪名。我是对你阅读量进行合理质疑,这一点要说清楚。”
孟欣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
“而且对文学的理解力和感受力也不是仅靠阅读量来决定的,你提出用这种综艺表演一般的方式来比试,只能证明你的记忆力好,并不能证明你对文学的释读就是正确的。”
“合理质疑,综艺表演。”王子虚重复了一遍他们的话,“刚才你们说我炒作、追逐流量、没有真才实学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
古宣和马永荣是熟识,熟到会在同一张酒桌上吹牛打屁聊天互损。
如果让王子虚知道这件事,会惊讶地问:原来这么有钱的人也会吹牛打屁聊天互损?
安幼南就会冲他翻一个白眼,说,任何人都会吹牛打屁聊天互损,连美国总统都会。
这就说明,吹牛打屁聊天互损,乃是人类的刚需。古宣见着安幼南和陈青萝吵架,就心痒难耐,很想下次酒桌上时讲给马永荣听,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但他不能讲。不仅不能讲,还在最精彩的时候跑掉了,主动放弃了围观这场好戏的机会。
一来马永荣很宝贝安幼南这个女儿,损他别的他可能笑笑就过去了,但问题一旦涉及他女儿,他就丧失了所有幽默感,瞬间垮下脸来,露出十分难看的表情;
二来,安幼南的性格,古宣领教过。心眼小,报复心极强。你最好不要在她遇到糗事时站在她身旁,哪怕你什么都没做,她也会将你给记恨上。
不过,古宣说他看到一位想见的人也不完全是假话。
“雁老师,真是好久不见了。”
雁子山缓缓地转过头来,用灰色透明的眼睛看向古宣。
“古先生,别来无恙?”
雁子山穿着灰色的行政夹克,打扮朴素得像个来视察工作的文化局干部,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到哪里都是这副打扮。上次茅盾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他穿的也是这身。古宣甚至怀疑,他拍婚纱照的时候,新娘穿婚纱,他还穿的是行政夹克。
但是他是雁子山。正因为他是雁子山,所以他可以穿得随便。他的地位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力。没有人敢拿异样的眼光看他。
“无恙无恙。”古宣笑着回礼,语气甚是恭谦,“去年您没有露面,我还以为今年你也不会来了。”
“去年此时,我正在写《丝路探边》,那是个非遗题材的,政治任务。交稿日期定得很死,所以没能过来。不好意思。”
古宣摆了摆手:“不用不好意思,你能来,我荣幸,你不来,我欣慰,那说明又有大作要问世了。”
说完,古宣压低声音又问道:“雁老师,石同河老师近来怎么样?”
雁子山说:“我提出过想去探望他,被拒绝了。”
古宣皱起眉:“那事很影响他的状态吗?”
雁子山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古宣说的“那事”,指的自然是王子虚揭露石同河私底下做交易的事。
雁子山是石同河的同乡。因为同乡的情谊,石同河对他多有照顾。在文坛中,雁子山是妥妥的“石派中人”。
古宣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雁子山,微微一笑:“你也对他感兴趣?”
“对。”
雁子山这么坦白,倒让古宣有些意外。
“今天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对王子虚感兴趣的人。”古宣说,“你对他的看法,是正面的那种,还是负面的那种呢?”
雁子山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沉默良久后,反问他道:
“他揭露的事情,你相信吗?”
古宣微微一愣。
“你说的是什么事?他说石老阻拦他给他的《石中火》使绊子的事吗?”古宣问道。
雁子山点了点头。
古宣表情微变:“……你信吗?”
古宣本来是不信的。
吹牛打屁聊天互损乃是人类的刚需。那天研讨会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打了许多电话,多方打探这事。
他听到的每一个说法都不一样。所以他不会轻易采信任何观点。包括王子虚在研讨会上甩出的所谓证据。
综合他的理性分析来看,他并不相信石老会给一个新人使绊子。他完全想不出石同河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他虽然没有直说自己信不信,但语气已经出卖了他。
雁子山回过头看他:“你有没有读过《石中火》?”
古宣摇头:“没有。你居然会读一个新人作品?”
雁子山趴到栏杆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评价一部作品好坏的根本标准是什么?”
古宣笑笑,道:“我对文学是门外汉,喜欢什么就看什么,分不出好坏。所以才喜欢开沙龙,接受一些文艺熏陶,努力提高文化素养。”
雁子山问:“如果你非常喜欢一部作品,名家却否定这部作品,你要怎么证明它是一部好作品?”
古宣沉吟片刻,问道:“您是在为王子虚打抱不平吗?”
雁子山说:“王子虚的笔力,是我见过的所有作者当中最强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无限接近于我。”
说完,两人之间良久的沉默。
雁子山这人骄傲到令人难以接受,但他的成就又高到让人难以反对。他给出的这个评价,让古宣感到难以置信。
在他的评价体系标准里,什么“优秀作家”“值得瞩目”,都是面上的客套话,只有“接近于我”,才是最高评价。
在私底下,古宣还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夸人。
古宣口吻带着几分试探:“他真有这么厉害?”
雁子山说:“我没有必要为他搞什么商业吹捧。”
古宣点头,心中的震撼久未褪去。
“《石中火》是本好书,但现在,所有人都咬定了,作者没水平。”雁子山说,“如果你是他,你该怎么自证?”
古宣没有说话。他无法将自己代入到王子虚身上,对于这个问题,并不能感同身受。
正在此时,楼下又响起王子虚的慷慨发言。
王子虚用灼灼目光,慢慢扫视在场众人一圈,说:
“各位,我还在西河那个小地方时,一直以为,文坛是最注重才华和学识的地方。
“从来没人告诉我,这里更看重的是名气、身家、资历、背景。
“我不是科班出身,没名气,没身家,没资历,没背景,活该被你们围攻。
“你们可以说,我一个小县城事业编不应该看这么多书。你们也可以说,我大龄出道,用尽全力炒作,想火想疯了。
“你们有名气、有身家、有资历、有背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就像石同河请人批评我的书,我也只能认,我不认,便是跟整个文坛作对,连文协也让我闭嘴。
“但你们不应该说,我没有真才实学。
“恕我直言,在诺贝尔文学奖作品这块,我就是王者。
“在座的各位,没有能在这一领域比我强的。
“多有才华,才能得到你们一句‘有才华’?
“我只能用这种剖肝沥胆、满地打滚的方式,让你们也下台来跟我比比。
“看看到底是谁,才是真的没有真才实学。”
王子虚说这番话时,脸上带着笑。
很多人将这个笑解读为倨傲、高慢或者狂态。其实不然。
其实他笑得惨兮兮的。
凄惨与幽默只有一线之隔,有时候很难分清。
一年前,在西河那个小事业单位的后厨食堂小饭桌上,他当着林峰的面,说出几乎相同的话。
苟应彪说他没有学养不够谦虚;郭冉冉说他故意说些冷门作品卖弄学识;胡大姐说他是个小文青。
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卖弄学识。学识在肚子里,没人看得到,甚至没人在乎。只有他在乎。
他只是想证明,掉到泥泞中的他没有变成螃蟹,他不是为了找存在才把那些书挂在嘴边的。
他只是想证明,他不跟看扁他的那些人一样狭隘,他只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在泥泞里打滚一般进行自卫反击。丑陋,但是奏效。
苟应彪和郭冉冉,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文学最远的两个人。他们不理解他。他不怪他们。
但是在这里,在这个“阅读沙龙”上,在这个国家距离文学最近的圣坛,他却还要为了相同的理由,说出相同的话,依然难看到如同满地打滚。
浸透其中的荒诞令人不得不笑。笑得凄惨。旁观者却只道他这笑,是嫉妒与愤恨造成的癫狂。
王子虚说:“各位,高居文坛之上的各位。
“此时,我在你们眼中看到的,是状似看野狗的眼神。
“但是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身份背景。这是我唯一自证清白的方式。
“文坛是你们的,也是我的,但终究是你们的。但我不能不要自己的清白,你们不能骂完回头就堵我的嘴。
“请你们不要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名声、背景、人脉、机缘,高高地背着手站在干岸上,轻飘飘地就按住我的头,给我下个不经思考的判词。
“算我恳请你们,请下台。
“请你们下台来,跟我这个野狗分个高下。
“我请你们用你们的真才实学,来跟我厮杀,刺刀见红。”
全场寂静。
“他疯了。”二楼的古宣说,“他是真不打算在文坛混了吗?说出这种公然敌对文协的话。”
雁子山抽了口烟,一言不发。
古宣等了许久,没有见到有人站起来接招,又问道:
“这么说,你的确认为,石老是为了那个翡仕文学奖,去给一个新人使绊子?”
雁子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
“《石中火》这部作品,应该直接去参加矛盾文学奖的。可惜的是,按照我们现在的文学体制,他不拿翡仕文学奖,很难拿到好的出版合同。”
古宣深吸一口气,道:“您这么说,那我必须得去看看《石中火》了。”
雁子山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心里想的是,现在才去看,又有什么用呢?
他刚才问的问题,古宣一个都回答不了。
他想要指向的并不仅仅是王子虚的个人命运。他想展示的是更深层次的崩溃。
离两人不远处,安幼南和陈青萝也是一言不发,听完了王子虚的发言。
安幼南很认真很认真地盯着陈青萝,好半天,她才开口说:“原来你居然是个这么感性的人吗?”
陈青萝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王子虚说的这么好哭吗?你都哭了诶……”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你就是哭了,你泪花都在眼眶里面打滚了。”
陈青萝呼吸突然急促:“没有的事。”
她闭上眼,用力平复着心情,似乎想让眼睑将泪花吸收进去,但她失败了。
安幼南咬着嘴唇,靠在栏杆上道:
“我是不懂啦,为这个有必要这么大委屈吗?而且他想要流量还不简单?在这里搞真心发言,完全是脱裤子放屁。”
陈青萝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安幼南直起身子。她自己可以说自己不懂,但别人说她不懂,她就不高兴了。她挑衅似地说:“你很懂吗?”
陈青萝问:“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要读这么多书吗?”
安幼南说:“为了写。”
“不是这样的,”陈青萝说,“他是为了我才读这么多书的。”
安幼南身体一滞。
接着,她大感光火:这女人怎么回事?脸上露出的那种“我赢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又摆出一副“你永远不懂”的表情是什么情况?
感觉好火大!
都三十岁一女的,怎么还这么幼稚?
嗨呀,好气啊!
我还说我跟他都接吻了呢,你懂吗?
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安幼南逐渐冷静下来,决定还是不要把接吻那事说出来。
万一陈青萝说“我也跟他接过”,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们两个是高中同学,谁知道有多少旧情,以这俩人的性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搞不好什么都做过了。
安幼南瞪了陈青萝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你去哪?”陈青萝问。
“我才没时间跟你在这伤春悲秋。”安幼南说,“我要去救场。”
……
王子虚慷慨激昂地陈词过后,在原地杵了大概有5分钟。
一个起来说话的都没有。
他本来指望可以堂堂正正地踏踏开,结果场子冷掉了。本来挺热血沸腾的气氛,大招波了个空气,让人有点尴尬。
刚才气氛烘到那个程度,记者们都疯狂了,快门声响个不停,一些高手拍了王子虚背影的底图,构图是他一个人面朝前面所有人,连标题都起好了,“孤勇者”。
愣是没人接招。
现场的众人和他的心情显然也是一样的。不管是支持王子虚的也好,不支持王子虚的也罢,大家期待的也是战个痛,而不是这些名家因为爱惜羽毛,连一个接受挑战的都没有。
主持人一直在掐表,再次收到调度的指令后,他终于说话了:
“呃,时间差不多了,如果还没有老师愿意起来质询,那这个环节就过去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