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水路·烟雨
第398章水路·烟雨 (第2/2页)然后他迅速离开,消失在蒙蒙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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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
花痴开在客栈房间打坐调息,忽然听到极轻的叩窗声——不是窗棂,是窗纸,三长两短。
他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侧耳倾听。
窗外是潺潺水声,以及……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半目令的主人,若要问路,寅时三刻,虎丘剑池第三块卧石下。”
说完,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雨夜中。
花痴开没有开窗,只是静静听着雨打屋檐。
识老果然收到了那张拓印,也认出了“半目令”代表的身份。但他选择不在博识楼见面,而是约在城外虎丘——那是姑苏名胜,夜间无人,适合密谈,也适合……埋伏。
是试探,还是陷阱?
花痴开回到床边,从褡裢底层取出那件父亲旧衣,穿在内里。铜钱贴在胸口,骨牌藏在怀中。然后,他开始磨刀——一把在镇江铁匠铺买的普通匕首,刀刃不宽,但足够锋利。
磨刀声在雨夜里单调而持续,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寅时初,雨停了。花痴开支起窗,外面夜色如墨,只有河面倒映着零星灯火。他翻出窗外,沿着屋檐阴影,像猫一样滑入小巷。
姑苏的夜是静谧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偶尔有更夫敲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很快又消散在纵横的水巷里。
虎丘在城西北。花痴开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运河支流,穿过一片桑林,半个时辰后,来到了虎丘山脚下。
山门紧闭。他绕到西侧围墙,翻墙而入。园内古木参天,雨后草木气息浓烈,掩盖了其他味道。
剑池在虎丘深处。传说吴王阖闾葬于此,陪葬三千宝剑,故名剑池。夜里无人,只有池水幽深,映着天上疏星。
第三块卧石在池南,形如卧虎。花痴开走到石前,不坐,只是静静站着。
寅时三刻到了。
没有人来。
只有夜风吹过松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
花痴开等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正欲离开,忽然听见极细微的“咔哒”声——来自卧石内部。
他后退两步,握紧匕首。
卧石侧面,一块石板缓缓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内漆黑,有潮湿的泥土气息涌出。
不是约在石下见面,而是石下有路。
花痴开没有犹豫,弯腰钻入洞口。身后石板缓缓合拢,最后一丝天光消失。
绝对的黑暗。
他取出火折子,吹亮。微弱的火光映出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石壁上长满青苔,空气阴冷潮湿。
石阶不长,大约三十级后,来到一个狭窄的石室。室中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芯是新的。
花痴开点亮油灯。火光跃起,照亮石室全貌——不过丈许见方,四壁空空,只有对面墙上刻着四个大字:
“识尽天下”
落款是“半目叟”。
半目叟,应该就是识老的自称。
他刚在石凳上坐下,对面墙壁忽然传来“咔咔”机括声,一块石板移开,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孔洞。洞那边,隐约可见另一个石室,坐着一个人影。
“夜郎七那老鬼,居然还活着。”声音从孔洞传来,正是昨夜窗外那个苍老声音,“他还欠我一坛五十年的女儿红。”
花痴开对着孔洞拱手:“晚辈石三,受夜郎师父所托,前来求教。”
“石三?假名。”识老嗤笑,“不过无所谓。你拓来的符文,我看了。哪来的?”
“家传之物。”
“家传?”孔洞那边沉默片刻,“你姓花?”
花痴开心头一震,但声音平稳:“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呵,装傻。”识老的声音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那符文,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认得:我,翰林院已故的徐老学士,还有……花千手。”
石室里静得能听到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花痴开缓缓道:“前辈认得家父?”
“何止认得。”识老叹了口气,“三十年前,在京城,我、徐学士、你父亲,三个人花了三个月,破译了一套从西域古墓出土的秘文。那套秘文的笔法,和你拓来的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但你父亲拓来的,是完整七章。而你拓来的这一张,只是第七章的残片。”
花痴开从怀中取出油布包,展开,七张骨牌在油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完整七章,在这里。”
孔洞那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石板被推开,一个瘦小的老头钻了过来——花白头发胡乱绾着,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骨牌。
“真是……真是它!”识老颤抖着手想碰,又缩回去,“你从哪里得来的?”
“家母所传。”
识老猛地抬头,盯着花痴开的脸:“你是……花千手和菊英娥的儿子?”
“是。”
老头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夜郎七那老鬼会把半目令给你。他还真是……找了个最不该找的人来。”
“前辈此言何意?”
识老没有回答,而是凑近油灯,仔细看那七张骨牌。他的手指悬在牌面上方,随着纹路移动,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晦涩的古音。
看了足足一炷香时间,他才重新坐直,脸色凝重。
“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家父留下的钥匙,能打开一扇门。”
“门?”识老苦笑,“这哪是什么钥匙。这是……地图。”
花痴开怔住。
“三十年前,我们破译的那套秘文,记载的是一个地方。”识老压低声音,“一个传说中藏着‘赌术起源’的地方。古人称之为——‘天赌之门’。”
油灯火苗跳动了一下。
“你父亲当时就说,那地方不能去。他说,赌术是人发明的,不该去追寻什么神赐起源。但徐学士不死心,暗中组织了一支探险队……”识老闭上眼睛,“去了十七个人,回来三个,都疯了。嘴里只会念叨两个字:‘忘川’。”
忘川。
花痴开握紧了拳头。
“后来你父亲将秘文原本烧了,只留下了他自己复刻的七章拓片——就是你这七张骨牌的原型。他说,这东西该永远埋藏。”识老睁开眼,眼神复杂,“但他显然没埋。反而做成了骨牌,留给了你母亲。”
“为什么?”
“不知道。”识老摇头,“但两个月前,有人送来了七片龟甲,上面刻着同样的符文——但那是伪造的,笔法生硬,似是而非。紧接着博识楼就被官府封了,说是丢了东西,其实是有人想逼我交出真品。”
他盯着花痴开:“现在你带着真品来了。孩子,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石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许久,花痴开开口,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我想知道,我父亲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我想知道,‘忘川号’沉没的秘密。我想知道,‘天局’为什么要找这副骨牌。”
他抬起眼,直视识老:
“然后,我要去那个地方。不管它是‘天赌之门’,还是地狱入口。”
识老与他对视良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你和你父亲,真像。”他说,“固执,不要命,还总觉得自己能赢。”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在“识尽天下”的“下”字上按了三下。石壁滑开,露出一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卷发黄的帛书。
“这是三十年前,我们破译的完整译文。本来该烧了,但我留了个心眼,抄了一份。”他将帛书递给花痴开,“拿去吧。但记住——看过之后,烧了它。这世上的秘密,有些就该永远是秘密。”
花痴开接过帛书。帛面柔软,墨迹深褐。
“前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
“问了你会不去吗?”识老坐回石凳,显得疲惫了许多,“你父亲当年也劝不住徐学士。人呐,有时候不是想知道真相,只是需要一個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痛苦。”
他摆摆手:“走吧。从后山小路下去,不会有人看见。以后别再来了——不管你能不能从那个地方回来,都别再来了。”
花痴开收起帛书和骨牌,对着识老深深一揖。
“多谢前辈。”
他转身走向石阶。踏上第一级时,身后传来识老最后的声音:
“孩子,你父亲还说过一句话——‘赌局最可怕的不是输,而是赢了之后,发现自己押上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
花痴开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向上走去。
石板移开,天光微露。
寅时已过,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在江南的烟雨中,悄然来临。
而他手中的帛书,像一块烧红的铁,烫着掌心,也烫着未来。
(第398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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