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 (第1/2页)送往汉中的密函,如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林凡端坐于太守府书房,指尖摩挲着案上未燃尽的烛芯,神色平静无波——这结果,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张鲁割据汉中二十余载,以五斗米道聚揽民心,政教合一,根基早已盘根错节。其人素来谨慎多疑,深谙“枪打出头鸟”的生存之道,岂会因一纸书信便轻易表态?林凡落笔时,便未抱过立竿见影的奢望。他要的从不是即刻的响应,而是在张鲁心中种下一颗种子——一颗“许都空虚,天子蒙尘”的种子。这颗种子何时发芽,何时破土,既要看许都的天时,更要看席卷天下的风雨。
而今,这风雨已自许都蔓延开来,势不可挡。
曹操病危的消息,终究没能被死死捂住。司马懿在许都布下的眼线如蛛网般密集,曹丕更是严令“妄议者斩”,可这等震动天下的大事,岂是几道禁令便能掩盖的?不过十日,消息便如长了翅膀的流言,飞过黄河的浊浪,越过淮水的烟波,传遍了半个天下。无论是州郡牧守,还是山野村夫,皆在私下议论这位乱世枭雄的生死,以及这乱世即将到来的变局。
江夏太守府正堂,气氛凝重如坠铅块。林凡身着玄色官袍,端坐主位,腰间佩剑的剑穗垂落,纹丝不动。下首两侧,文聘、张嶷、华佗等人依次列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忧虑,唯有烛火在空气中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许都来的最新消息。”张嶷站起身,双手捧着一份密报,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淹没,“丞相昏迷已有七日,宫中医官束手无策,连针石都已难入其体。司马懿已调集三千禁军入城,全面把控宫禁,连宫门的钥匙都由其心腹执掌。曹丕公子与曹植公子各自闭门不出,府中门客日夜密议,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府外更是甲士环绕。杨修虽远在邺城,却频频遣使往返许都,据说……据说每次都带了巨额钱财,暗中结交宫中宦官与禁军将领。”
“啪”的一声,文聘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怒声道:“这是要内乱了!丞相一旦有不测,许都必成修罗场!”
华佗捻着颌下长须,默然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悯。医者仁心,纵使曹操是敌非友,是搅动天下的枭雄,可眼见如此人物缠绵病榻、生死难料,也难免为其命运感叹,更为乱世之中的黎民百姓忧心。
林凡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打破了堂内的沉寂:“江东那边有何动静?”
“周瑜已从江陵移驻夏口,其水军大营距我江夏水寨不过百里水路。”张嶷立刻答道,“江东水军近日调动频繁,白日里战船列阵于江面,夜间则灯火通明,似在演练某种新的水战阵型。另外,先前出使的阚泽尚未回返,但江东方面又派了一人前来——这次不是文官,是武将,吕蒙。”
“吕蒙?”林凡心中一动,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位日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东吴名将,如今尚是二十余岁的年纪,虽勇猛敢战,却还未褪去青涩,在江东军中虽有威名,却远未到独当一面的地步。周瑜此时派他前来,而非鲁肃、程普这等老将,用意何在?是试探,是施压,还是另有图谋?
“刘备方面呢?”林凡又问,目光扫过舆图上荆南的位置。
“诸葛亮仍在零陵坐镇,但其主持的粮草调动已基本完成。”张嶷顿了顿,补充道,“有细作回报,部分粮草正沿湘水北上,似要运往桂阳、长沙一带囤积。另外,长沙太守韩玄昨日‘病愈’,重新署理郡务,但其第一道命令,便是调长沙郡兵三千往南,说是‘防备蛮夷骚乱’,加固边境关隘。”
“往南……”林凡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长沙南部与桂阳接壤的区域,眉头微蹙,“那是桂阳方向。韩玄与赵范素来不和,他这是真的防备蛮夷,还是……在防备赵范?”
他忽然想起此前赵范暗中献上的桂阳图籍,其中标注了桂阳的军备布防与粮草囤积地,此事极为隐秘,韩玄绝无可能知晓。那么韩玄突然调兵,究竟是收到了刘备的示意,还是察觉到了桂阳的异动?亦或是,刘备要借韩玄之手,试探江夏与桂阳的联系?
“张嶷,”林凡转身,语气果决,“你立刻派人星夜前往桂阳,面见赵范,转告他近期务必低调行事,所有与江夏的明里暗里往来,全部暂停。若韩玄派人询问,便说江夏因丞相病危,内部需严加防备,已无暇他顾,暂断外交往来。”
“末将领命!”张嶷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文聘待张嶷离开,忍不住起身道:“太守,许都若真内乱,我军粮草军械的供应恐将彻底中断。如今府库中存粮,仅够全军两月之用。万一江东、刘备同时发难,我江夏将陷入绝境啊!”
“没有万一。”林凡打断他,语气坚定,“江夏必须自给自足,撑过这场风暴。文将军,从今日起,城中所有闲置土地,无论官田私田,全部征用,即刻组织百姓抢种春麦。征用期间,官府按市价三倍补偿田主,绝不亏待百姓。另外,命工匠营日夜赶制农具,尽数分发下去,务必在三日内完成播种。”
“可春麦要到四月才能收割,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文聘急道,脸上满是焦虑。
“那就找近水。”林凡的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最终停在洞庭湖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文将军,你可知洞庭湖中,有何物产丰富?”
文聘一愣,随即答道:“鱼、虾、莲藕、菱角……皆是寻常湖产。”
“寻常湖产,亦是活命之物。”林凡沉声道,“传令下去,即刻张贴告示,组织城中渔民、无地百姓,前往洞庭湖捕鱼、采藕、收割菱角与芦苇。官府设立收购点,以市价收购所有收获之物——鱼类充作军粮,莲藕、菱角可直接食用或晒干储存,芦苇则可作燃料与编织材料。”
“这……”文聘迟疑道,“洞庭湖靠近荆南,刘备的势力已渗透到湖岸一带,万一我军与刘备军发生冲突……”
“所以你要亲自带队。”林凡盯着文聘,语气不容置疑,“带五百精兵,不是去打仗,是去护卫百姓劳作。若遇刘备军,不必与其争锋,就说是江夏遭遇粮荒,不得已而为之,只求让百姓活命。态度要软,姿态要低,但底线要硬——江夏百姓要吃饭,谁敢无故阻拦,便是与我江夏为敌,可就地反击!”
文聘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躬身抱拳道:“末将领命!定护百姓周全,为江夏筹措粮草!”
文聘带着五百精兵、数百渔民百姓前往洞庭湖的第三日,江夏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城门处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江东使者吕蒙,另一位,竟是林凡许久未见的司马懿。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仿佛约好一般,却又各自带着截然不同的气场。吕蒙身着玄色戎装,腰佩长刀,年约二十五六,面容英挺,眼神锐利,虽努力摆出恭敬之态,但眉宇间那股少年得志的桀骜之气,却藏也藏不住。司马懿则是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须发微白,眼神深邃如古井,站在那里便如渊渟岳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唯有周身散发出的沉稳气场,让人不敢小觑。
太守府正堂,林凡端坐主位,看着堂下并排而立的两人,心中波澜起伏。这两人同时到访,绝非巧合。曹操病危,天下将乱,江东与许都,都已将目光投向了江夏这块荆襄咽喉之地。
“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林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林凡起身拱手为礼,语气不卑不亢,既无谄媚,也无怠慢。
吕蒙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武将的直爽:“林太守客气。蒙奉周都督之命,特来与太守商议互市细则。都督言,江夏与江东唇齿相依,共守荆襄门户,当和睦相处,共保安宁。如今北地有变,时局动荡,更应携手同心,共御外侮。”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林凡听出了弦外之音:曹操快不行了,你的靠山即将崩塌,江夏孤悬荆襄,若不依附江东,迟早难逃覆灭之局。这是试探,也是隐晦的招揽。
“吕将军所言甚是。”林凡微微一笑,不接话茬,“林某亦愿与江东和睦相处,互通有无,共利共赢。只是互市细则,涉及钱粮货殖、关税壁垒,非一朝一夕可定。吕将军若不急着返程,可在驿馆稍住几日,待林某与郡中僚属、商户代表商议妥当后,再与将军细谈,如何?”
这是缓兵之计,既不得罪江东,也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吕蒙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司马懿却抢先开口了。
“林太守,”司马懿的声音平和舒缓,如春风拂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懿奉丞相之命,巡视荆州各郡。久闻江夏在林太守治下,政通人和,军纪严明,百姓安居乐业,特来亲眼看一看,也算是为丞相分忧。不知太守可否允懿在城中走走,体察民情?”
这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身份,又表达了“关切”,可林凡心中却警铃大作。曹操病危,许都暗流涌动,司马懿作为丞相府军师祭酒,是曹丕的核心谋主,此刻本该在许都坐镇,稳定局势,辅佐曹丕争夺继承权,却跑来荆州“巡视”,其中必有深意。他所谓的“走走看看”,恐怕是要探查江夏的虚实,评估林凡的立场。
“司马祭酒欲观江夏,林某自当陪同。”林凡起身,做出热情之态,“只是江夏城历经战乱,百废待兴,城中简陋,恐污了祭酒的慧眼。”
“无妨。”司马懿也起身,微微拱手,“能亲眼见太守治下的太平景象,便是懿的幸事。有劳林太守了。”
吕蒙见状,知道今日再谈也难有结果,只得拱手告辞:“既然如此,那蒙先回驿馆静候太守佳音。望太守早日商议妥当,勿让蒙久等。”
送走吕蒙,林凡陪着司马懿走出太守府。两人皆换了便服,只带了数名亲随,看起来就像寻常士人出游,不事张扬。
江夏城经过林凡数月的整顿,已初复生机。街道虽不似许都、建业那般繁华,却也整洁有序,路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侧的店铺大多已经开张,匠铺里传来叮当的打铁声,市集上百姓往来交易,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华佗新建的医馆前,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皆是前来等待诊治的百姓,医馆内不时传出华佗温和的问诊声。
司马懿一路走,一路看,不时驻足,向路边的百姓、商户询问。问粮价几何,问田赋轻重,问徭役多少,问军备虚实,问百姓对太守的评价。林凡跟在一旁,一一作答,言辞谨慎,既不刻意隐瞒实情,也不泄露核心机密,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行至城北医馆前,正见华佗在门前的空地上为一名老妇施针。那老妇年逾六旬,患的是痹症,双腿肿胀变形,疼痛难忍,被家人搀扶着坐下,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华佗凝神静气,手持银针,下针如飞,精准地刺入老妇腿部的穴位,手法娴熟,快而不乱。不过片刻,老妇便面露舒缓之色,原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待华佗拔针后,竟能勉强活动双腿,忍不住对着华佗连连叩谢,声音哽咽:“华先生真是活神仙!多谢华先生救我!”
司马懿远远看着,目光落在华佗身上,停留了许久,忽然转头问林凡:“这位医者,便是谯郡华佗华元化先生?”
林凡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华先生游历天下,救死扶伤,前些时日途经江夏,见百姓疾苦,便暂时留下设馆行医。林某感其仁心,特辟此地供其施术,并拨出部分府库银两,资助医馆运转,让穷苦百姓也能看得起病。”
他刻意强调华佗是“暂时留下”,便是在暗示司马懿,华佗并非江夏属臣,你若想打他的主意,恐怕没那么容易。
“华佗……”司马懿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惋惜,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丞相的头风之疾,困扰多年,遍请天下名医都未能根治。若有华先生在侧,或许……或许能有转机。”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凡已然听懂了。司马懿此来江夏,恐怕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华佗。曹操病危,若能请到华佗前往许都诊治,不仅能为曹操续命,更能为曹丕赢得民心与时间,这是天大的功劳。
“华先生确有妙手仁心,医术通神。”林凡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只是医道精深,各有专攻。丞相的头风之疾,乃是多年沉疴,根源深远,恐非针石所能轻易治愈。更何况,华先生素来逍遥自在,不喜拘束,是否愿意前往许都,林某也不敢保证。”
这话既是实情,也是隐晦的拒绝。他不能直接阻拦司马懿招揽华佗,却也不能让其轻易得偿所愿。
司马懿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忽然转了话题:“林太守可知,丞相病重,许都现在是什么光景?”
来了。林凡心中暗道,这才是司马懿此行的核心目的。他面上露出忧色,摇了摇头:“林某远在江夏,消息闭塞,只闻丞相欠安,具体情形,实在不知。司马祭酒从许都而来,想必知晓详情,可否为林某解惑?”
“许都现在,很热闹。”司马懿淡淡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无奈,“丕公子与植公子,各显神通,明争暗斗。文武百官,或依附曹丕,或支持曹植,或中立观望,纷纷站队。懿离都时,已有数位老臣‘称病不出’,闭门谢客,实则是在等待局势明朗,再做打算。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已是山雨欲来。”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林凡,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林太守觉得,两位公子,谁更胜一筹?”
这个问题,比刀剑更锋利,比毒药更凶险。林凡若答曹丕,便是公开站队,等于将自己绑在曹丕的战车上,若曹植日后胜出,江夏必遭清算;若答曹植,不仅会得罪曹丕与司马懿,更是自寻死路,毕竟曹丕如今的势力远胜曹植;若含糊其辞,不置可否,便是敷衍了事,难免让司马懿生疑,认为他心怀二心,日后必遭打压。
沉默片刻,林凡缓缓道:“两位公子皆是丞相之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皆是人中龙凤,非林某所能评判。林某只是一届地方太守,职责是守土安民,护卫一方平安。在林某看来,丞相在,则朝廷在;朝廷在,则天下有主;天下有主,则百姓安宁。其余诸事,皆是皇室家事,非臣子所当妄议。”
这话说得圆滑至极,既表明了“忠于朝廷、忠于曹操”的立场,又巧妙地避开了站队的陷阱,不得罪任何一方。
司马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林太守忠谨可嘉,懿佩服。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你不想议,便能躲得过的。”
他指着街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根系深厚,遮天蔽日:“你看这树,扎根于此数十载,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可若狂风暴雨来了,洪水滔天而至,它能躲得过吗?它躲不了,只能硬扛。扛得过,便能继续枝繁叶茂,遮荫避雨;扛不过,便会被连根拔起,沦为枯木,化为柴薪,付之一炬。”
林凡沉默不语。他听懂了司马懿的警告,也听懂了他的威胁。许都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天下大乱已不可避免,江夏孤悬荆襄,地处四战之地,注定无法独善其身。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依附曹丕,要么依附孙权,要么依附刘备,中立之路,根本走不通。无论谁最终胜出,都不会容下一个不受控制的江夏。
两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江边。冬日的长江,水势稍缓,却依旧江水浩荡,奔腾东去,江面上来往的商船、渔船稀少,唯有几艘巡逻的江夏战船在江面游弋。对岸的天际线上,江东水寨的旗帜隐约可见,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司马懿望着滔滔江水,忽然问:“林太守以为,江东周瑜,此时在想什么?”
林凡心中一动,司马懿果然看穿了周瑜的图谋。他沉吟片刻,答道:“周都督雄才大略,胸怀天下,所思所谋,非林某所能揣测。”
“那懿便斗胆猜一猜。”司马懿淡淡道,语气笃定,“周瑜此时,必在算三件事:第一,曹操若死,北方必乱,他该如何劝说吴侯北伐,趁火打劫,夺取淮南、徐州之地;第二,刘备得荆南四郡,势力渐长,已成江东心腹之患,他该如何应对,是先联刘抗曹,还是先除刘备,再图北方;第三……”
他转头看向林凡,目光如炬,直刺人心:“江夏林凡,手握重兵,坐镇荆襄咽喉,立场不明,野心难测,他该如何处置你——是招揽为己用,还是趁你孤立无援时,一举吞并江夏,以绝后患。”
林凡背脊发凉,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司马懿的话,字字诛心,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处境。江夏虽小,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北可图襄樊,南可制荆南,西可入巴蜀,东可控江东,如此要地,无论曹操、孙权、刘备,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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