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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二合一)

第67章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二合一) (第1/2页)

燕京的夏天,热得有些滞重。
  
  蝉鸣从国槐浓密的枝叶间透进来,黏在空气里,甩不脱似的。
  
  季羡霖午睡方醒,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涤卡中山装(季羡霖生活作风勤俭朴素,喜欢穿深蓝色涤卡中山装,且坚持穿着洗得发白或磨破的衣物,仅在冬季搭配毛线帽),正坐在书房那把磨得发亮的藤椅里,就着窗外的天光,看一本新到的《考古》杂志。
  
  手边的搪瓷缸子,袅袅地飘着茶气,是今年新得的龙井,香得清正(季羡霖喜欢喝绿茶,尤其偏好用搪瓷缸饮用,秉持着“茶之味在心不在器”的简朴饮茶哲学)。
  
  “先生,有您的信。”
  
  助手小陈轻手轻脚进来,手里拿着几封信件,最上面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厚厚的,边角都磨得有些毛了,一看就是长途跋涉来的。
  
  季羡霖“唔”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杂志,只伸手指了指书桌一角:“放着吧。”
  
  小陈放下信,又悄没声退了出去。
  
  季羡霖看完手头那篇关于殷墟新发现的简报,才不紧不慢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
  
  目光扫过书桌,落在那厚墩墩的信封上。
  
  落款是“浙江海盐县文化馆司齐”。
  
  司齐?
  
  季羡霖花白的眉毛微微扬了一下。
  
  这名字他很有印象。
  
  长春会议,那个在松林月下说什么“作者已死”的浙江小伙子,后来还跑来问了一堆关于印度宗教的稀奇古怪问题。
  
  自己当时觉得这年轻人有点意思,想法天马行空,又肯钻研,便应他所请,寄了些手边的资料和旧讲义去。
  
  原以为也就是年轻人一时兴起,翻翻罢了。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老实不客气的,自己寄过去了一堆资料,这小子犹嫌不够,又列了个书单,邮寄回来,请求他这个老人家帮他去找书。
  
  他老人家也算纵横江湖几十年了,真是从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顺杆往上爬的人。
  
  “小子,你要是再写信过来求书,看我下回见到你,不打断你的狗腿?真是岂有此理,当老头子我是图书管理员啊?”
  
  他拿起信封,掂了掂,分量还不轻。
  
  难不成这小子知恩图报,送了我一包土特产?
  
  知道我喜欢喝绿茶?
  
  有点重了,手感也不对!
  
  他用裁纸刀小心地启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一沓东西。
  
  最上面是两页信纸,下面则是厚厚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稿纸,字迹是钢笔誊抄的,很工整,首页抬头写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季羡霖失望摇了摇头,这小子……真是抠门!
  
  原以为会送点什么西湖狮峰龙井以表感激,没想到……
  
  看信不急,他慢悠悠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茶。
  
  先拿起信,戴上老花镜,凑到窗前亮处看。
  
  信不长,语气恭敬而恳切。
  
  司齐在信里简单说了收到资料后的感激,提及了两个多月“闭门谢客,潜心构思”,然后“斗胆将习作初稿誊清,寄呈先生审阅”,恳请先生“不吝赐教”,“于宗教背景、哲理寓言之深度等处,多加指点”,信末再次感谢先生的帮助与鼓励,落款是“学生司齐敬上”。
  
  “口头感谢有什么用?这个小同志……”季羡霖摇了摇头,嘴角挂起一抹不屑之色。
  
  只是再低头看到,“闭门谢客,潜心构思”八字,嘴角还是不由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南方小县城里,一个年轻人如何埋首故纸堆,又如何在知识的海洋里挣扎泅渡的模样。
  
  他把信纸轻轻放在一边,端起搪瓷缸,慢慢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清醇的茶香滑过喉间,回味的甘甜驱散了午后那点慵懒,以及脑中的杂念。
  
  虽然对司齐这个小同志没有寄来特产不是很满意,可是对于司齐这小伙子的才华,他是无比满意的。
  
  少见能和他交流并对他有所启发的年轻人。
  
  准备好了,他才拿起那叠稿纸,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光线更充分地落在纸面上。
  
  他没有急于去看正文,而是先翻了翻厚度,估摸着有十几二十万字。
  
  又看了看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虽然偶有连笔,但整体清晰可辨,显然誊抄时是用了心的,并非草草了事。
  
  光是这份誊抄的工夫,足显出郑重。
  
  他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有点意思。”他自语了一句,这才翻回首页,从“第一章”开始读起。
  
  起初,他读得不算快,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平静甚至略带学究气的叙述:多伦多,宗教学与动物学双学位,树懒的甲状腺,理查德·帕克……这些看似散漫的开场,让他微微颔首。
  
  有点耐心,不急不躁,像是闲谈,却在一点点铺垫情绪,埋设钩子。
  
  这写法,不像时下许多青年作者那样急于抓人眼球,反倒有种老成的克制。
  
  读到主角父亲用活羊喂老虎以展示“动物眼中没有人性”那一节时,季羡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缓缓舒展。
  
  残酷,但真实。
  
  动物的兽性,抑或人的动物性,有时正在于这种不加粉饰的真实,哪怕这真实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随着故事推进,货轮沉没,派与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在救生艇上开始那段史诗般的漂流,季羡霖阅读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时而拿起旁边的茶杯抿一口,时而又放下,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变得专注而明亮。
  
  他看到派如何运用动物园长大的知识,艰难地确立与猛虎共存的“边界”;看到少年如何从恐惧、绝望,到被迫学习与这可怕的“旅伴”共存,甚至发展出一种扭曲的依赖;看到那些充满超现实色彩的奇异海岛,昼伏夜出的狐獴,食人莲花……想象瑰丽恣肆,细节却扎实可信,尤其是对海洋、天空、光线的描写,充满了一种既残酷又壮美的诗意。
  
  而更吸引他的,是字里行间渗透的那些关于理性、兽性的思考,以及信仰在极端境遇中的嬗变。
  
  派同时信奉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在绝境中与神争论、祈求、和解;他用理性计算淡水和食物,用科学观察星空导航,却又不得不依靠非理性的“故事”来维系精神的存活。
  
  当派讲述完那两个版本的海难故事——一个充满神迹与动物,另一个黑暗残酷——并向调查员问出:“你喜欢哪一个故事?”时,季羡霖轻轻“啧”了一声,他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然后将稿纸暂时搁在膝上,向后靠进藤椅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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