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牙的陷阱
第七章 黑牙的陷阱 (第2/2页)“没见过?那它们怎么会在你睡觉的草垫子下面被翻出来?”眼线厉声质问,同时将那黄铜部件举高,转向周围闻声聚拢过来的海盗和水手们,“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艾莉西亚女士舱室里丢失的导航仪零件!价值连城!竟敢被这个卑贱的货物偷藏起来!说不定就是想找机会卖给别的船,或者搞破坏!”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林海瞬间明白了。黑牙昨晚的威胁“偷东西”,根本不是随口一说,而是早有预谋!这陷阱如此拙劣,却又如此致命。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底层“货物”的辩白,尤其是赃物“确凿”地从他铺位下被“搜出”。
“我没有!”林海提高了声音,他知道此刻软弱就是认罪,“这是陷害!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用它!”
“还敢狡辩!”眼线狞笑着,“人赃并获!按船规,偷盗贵重物品,尤其是航行用具,该当何罪?”
周围的海盗们开始鼓噪起来,看向林海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偷盗,尤其是偷可能影响航行安全的东西,在海盗船上是大忌。
“吊起来!鞭刑!”
“扔下海!”
“先搜他的身!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赃物!”
几个海盗不由分说,上前粗暴地扭住林海的胳膊,开始搜身。林海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他们撕扯他的衣服,很快,从他夹克内衬一个隐蔽的缝隙里(他自己都没发现那里被动了手脚),又“搜出”了一小卷用油布包裹的细羊皮纸。
眼线抢过羊皮纸,展开一看,更是发出夸张的惊呼:“海图!残缺的西班牙海图!这也是艾莉西亚女士舱室里的东西!你这个该死的窃贼!间谍!”
周围的鼓噪达到了顶点。连原本一些持观望态度的水手,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偷药偷食物或许还能容忍,偷导航仪器和海图,这几乎等同于威胁全船人的性命。
林海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黑牙的陷阱一环扣一环,如此周密狠毒。他现在百口莫辩。
“吵什么!”一个威严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人群分开,血锚亨特船长在两名亲信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他脸色阴沉,扫了一眼被扭住的林海,又看了看眼线手里的黄铜部件和羊皮纸。
“怎么回事?”亨特冷冷地问。
眼线立刻上前,添油加醋地把“抓贼”过程说了一遍,尤其强调赃物是从林海铺位和身上“当场搜出”,而且都是至关重要的航行物品。
亨特听完,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林海:“你有什么话说?”
林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船长,我没有偷任何东西。这些东西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它们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地方。这是有人栽赃陷害!”他目光直视亨特,尽管心中恐惧,但眼神努力保持清澈和坚定,“我懂一点观星和航海知识,如果我想破坏航行,或者偷窃海图,绝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把东西藏在自己随时可能被搜查的铺位下。请船长明察!”
亨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象牙匕首柄。他并非完全无脑的莽夫,能坐稳海盗船长的位置,自有其判断力。林海的话有一定道理,而且,黑牙最近对这个东方小子的“关注”,他也略有察觉。
但证据“确凿”,众目睽睽。他需要维持船规的威严,也需要给手下(尤其是负责“破案”的黑牙一系)一个交代。
“偷盗航行物品,是重罪。”亨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按规矩,该处鞭刑,然后吊在船尾,直到下次靠岸,或者……死。”他顿了顿,看着林海,“你说栽赃,可有证据?或者,有谁能证明你昨晚的行踪,没有机会去偷这些东西?”
底舱的人?他们自身难保,而且晚上一片漆黑,谁能作证?艾莉西亚?她会为一个认识不到两天、身份可疑的“货物”作证,对抗大副黑牙吗?林海不抱希望。
眼看亨特就要下令行刑,林海咬紧牙关,大脑飞速运转。突然,他想起了托马斯昨晚那句关于“热病”的话,以及黑牙离开时那句意有所指的“更重要的事”。
“船长!”林海急中生智,大声道,“我不敢说有人证。但我或许可以证明,这些东西出现在我那里,本身就不合理!”他指着那黄铜部件,“请问,艾莉西亚女士的舱室,是否日夜有人看守?或者,至少门窗紧锁?”
亨特看向眼线。眼线愣了一下,迟疑道:“艾莉西亚女士的舱室……平时她自己在的时候多,但东西丢了,肯定是被人溜进去偷的……”
“那么,”林海紧追不舍,“我一个被关在底舱、晚上有看守、白天被分配繁重工作的新人,如何能溜进守卫森严的艉楼,打开锁着的舱门,偷出这些东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底舱,藏在身下?这船上,难道没有其他行动更自由、更有机会的人吗?”
这话已经非常尖锐,几乎是在暗示黑牙或其手下监守自盗,栽赃陷害。
黑牙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外围,闻言脸色一沉,快步走上前:“船长!这小子巧言令色,试图混淆视听!赃物确凿,他无从抵赖!说不定他有什么同伙接应!”
“同伙?”林海豁出去了,目光扫过周围,“谁能做我的同伙?底舱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囚犯?还是甲板上这些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看守?”
气氛一时僵住。亨特的眼神在林海和黑牙之间游移,显然也在权衡。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我可以证明,他昨晚没有离开底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艾莉西亚·雷纳德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甲板上。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衣裙,脸色苍白,但神情镇定。她分开人群,走到亨特面前,微微颔首。
“艾莉西亚女士?”亨特眉头微挑。
“昨晚,因为一些导航上的疑问,我确实在黄昏后短暂召见过这个叫林海的人,在我的舱室,讨论了一些星象问题。”艾莉西亚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听不出情绪,“时间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亲自看着他离开艉楼,返回前甲板方向。那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底舱早已关闭。”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个黄铜部件和羊皮纸,“至于这两样东西……我很抱歉,它们确实是我舱室里的。但所谓‘丢失’,是今天早上我才发现不见了。具体何时失窃,我并不清楚。不过……”
她拿起那个黄铜部件,仔细看了看,又对着阳光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转向亨特:“船长,这个部件,是早期型号的反射象限仪的核心镜筒,非常精密,但对潮湿极其敏感。您看,这上面有一处很不显眼的霉斑,还有边缘的铜绿……这绝不是一两天,甚至不是一两个星期能形成的。至少在我接手这艘船的导航工作以来,它就一直带着这些痕迹。如果真是这位林海先生昨晚或近期偷的,上面不该有如此陈旧的自然磨损和锈蚀痕迹,而应该更‘新’一些,或者至少,沾染上底舱那种特有的……污渍和气味。”她将部件递近了些。
亨特接过,他虽然不懂精密仪器,但常年与海打交道,对金属锈蚀和霉斑并不陌生。仔细看去,那黄铜部件上的痕迹,确实不像是短期能形成的。而且,正如艾莉西亚所说,如果是从底舱搜出来的,上面应该更脏,带着底舱那股混合气味,但这部件除了旧,还算相对干净。
艾莉西亚又拿起那卷羊皮纸:“至于这张海图碎片……是我前几天整理旧资料时,发现的一份完全失效、标注错误的废图,原本打算处理掉的。上面有几个明显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修改标记。”她指着羊皮纸边缘几个极小的、用另一种墨水做的记号,“这些记号还在。如果真是被人特意偷窃的‘重要海图’,恐怕不会连这种作废的标记也一并偷走吧?”
她的证词和基于专业知识的分析,一下子让“赃物”的性质变得暧昧起来。一个行动受限的新人,如何偷到有明显陈旧痕迹且未被近期污损的精密部件?又为何要偷一张作废的、带有原主人私人标记的海图碎片?
黑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艾莉西亚会亲自出面,更没想到她会用如此专业的角度来反驳。他狠狠地瞪了那个眼线一眼,眼线早已吓得脸色发白。
亨特船长拿着那黄铜部件,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刀,先扫过黑牙,黑牙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接着,他又看向林海。
“艾莉西亚女士的证词,有道理。”亨特缓缓说道,“这件事,有蹊跷。”他将部件和羊皮纸扔还给眼线,“东西收好,还给艾莉西亚女士。”然后,他看向林海,语气森然:“不过,东西毕竟是从你那里搜出来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今晚没有口粮,外加清洗整条右舷的锚链和绞盘!洗干净为止!”他又瞥了一眼黑牙,“大副,你的人,‘搜查’的时候,也该仔细点!别弄出些不清不楚的事情,扰了船上的规矩!”
“是……是,船长。”黑牙低下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亨特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亲信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但许多道目光依旧复杂地留在林海身上。有庆幸,有疑惑,也有对艾莉西亚突然出面作证的惊讶和猜测。
艾莉西亚没有再看林海,只是对那个还拿着“赃物”发呆的眼线冷淡地说:“把东西送到我舱室。”然后,她也转身离去,裙摆划过甲板,没有一丝停留。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海知道,他与黑牙之间的梁子,已经结死了。而艾莉西亚的出手相助,也让他欠下了一个大人情,同时将自己更深地卷入了船上微妙的权力暗流之中。
他看向底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甲板,看到那个沉默的、曾间接提醒过他的铁钩托马斯。
又看向黑牙离开的背影,那背影僵硬,充满了压抑的怒气。
最后,他望向蔚蓝却深不可测的大海。
在这艘船上,生存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陷阱,绝不会只有这一个。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同时,也要更快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走向堆放水桶和刷子的地方。清洗锚链和绞盘是个苦差事,但比起鞭刑和吊尾,这已是侥幸。
阳光依旧惨白,海风依旧腥咸。血锚号继续航行在未知的航线上,而船上的暗流,比大海深处的潜流,更加凶险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