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数多了,脚会麻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数多了,脚会麻 (第2/2页)字不大,骨架极稳。他写完,问:“要不要再添一笔?”
“添?”朱标好奇。
老人把干笔在空中轻轻一勾:“直下面,添个小小的弯。告诉他们,直里有弯,弯里有直。”
朱标怔了怔,也笑:“先生这笔,我记下了。”
练至午时,院内热意渐浓,汗珠顺着学子们的颊骨滑下,落在衣领里,微凉。
朱瀚让众人散坐阴影,自己把两块石牌挪到廊下:“午后练收。”
“王爷。”缪行走过来,把一包布包递上,“酸枣糖,还了。”
朱瀚笑着摇头:“留在这里。学的人多,口里含一颗,不渴。”
“那我在门口摆一盆水。”缪行回头吩咐,“老五,你把井边那口木盆抬来,洗净,放在阴里。”
“是。”老五应着,脚步匆匆。
韩朔坐在廊柱影里,背靠着石,仰脸看那“三字”。
他半晌没有言语,忽道:“瀚王,我若也教一列,可否?”
“你教。”朱瀚点头,“你挑第二条线。”
“为何不是第一?”韩朔挑眉。
“第一条顺光,容易。”朱瀚笑,“你不喜欢容易的。”
韩朔也笑了:“我就挑第二条。”
午后再集,院里又安静下来。朱瀚举掌:“收。”
“收不是‘刹住’。”他道,“是把走出来的气再温一遍,送回去。
脚尖先收,脚跟再收,肩缓缓落,腰里收住,胸里别空。”
他做了个势,像将一盏温着的茶端回茶几。
众人照做,或稳或颤。
白榆一开始还是在最后一步晃了一下,朱瀚便站到他身侧,手背轻轻抵住他手臂内侧:“你把这一步当成对自己说:‘我到了’。到了,人就不慌。”
“我到了……”白榆在心里说了一遍,忽然就稳了。
他忍不住笑,眼角的汗顺着笑意一齐滑下来。
韩朔教的那一列,起初不太合拍,慢慢地,节奏被他从嗓间那句“收——”拖长。
那声音不急不缓,像把一根弦拢起来。
到第三轮时,他忽地停住:“都闭眼,再收一次。”
闭眼之后,许多人反而安静。
谁也看不见谁,耳根听着自己的呼吸,呼吸里起伏,把肩膀带着往下落,落到心窝里。
朱瀚看着那一列,微微颔首。
“王爷。”阿槐从门口绕进来,低声附在他耳畔,“外面有两拨人,站得离得远,像是也在看。”
“看就看。”朱瀚道,“别碰。”
“是。”阿槐退开。
收练过三轮,太阳斜下去一拳,风从槐叶缝里钻进来,拂在后颈上,凉得很。
朱瀚把手一举:“停,散到阴里歇。”
众人或坐或蹲,拿布擦脸,喝水,喘气。
有人笑,有人只低头看脚背,像在检查今天的每一步。
白簪走过来,递给白榆一条细窄的丝巾:“把额上的汗按了,别让汗钻进眼睛。”
白榆接过,轻轻按了按,又抬头:“谢谢你让角厢借我跑——我跑得真不差了。”
“是你肯跑。”白簪笑,“我只是让开一小块地。”
她转向朱瀚,略一颔首:“王爷,门外有人守着那两拨看的人。若他们走近,我的人会绕一圈,看他们的脚。”
“看脚就够。”朱瀚道。
“是。”白簪退开,影子落在廊柱里,淡淡的一绺。
太阳将要落的时候,朱元璋到了。
他没有穿朝服,袖口挽了一寸,像是随意一走。
他在院门口停了一停,先看两块石,后看人群,最后看他儿子。
朱标迎上去,拱手:“父皇。”
“站得还稳?”朱元璋笑问。
“稳。”朱标正色,“今日学‘收’,我收得最好的一次就在闭眼那一回。”
“闭眼也得稳。”朱元璋赞了一句,目光转向朱瀚,
“你这步盘术,朕看着像支小鼓。鼓点慢,人心慢;鼓点齐,人心齐。”
“皇兄说得好。”朱瀚笑,“不过鼓不在外头,在脚底。”
“脚底的鼓。”朱元璋咂了咂嘴,忽道,“你把第三块石也刻了罢。”
“等他们刻。”朱瀚摇头,“‘收得回’这一句,由他们自己刻,才算数。”
“那好。”朱元璋不再多言,站到石旁,忽然对众人道:“谁今日收得最好,谁刻。”
院里一阵静。
好一会儿,老人迈出一步,笑着摇头:“不是我。”
他把竹尺递给白榆,“小子,你刻。你今日那一句‘我到了’,我听见了。”
白榆吓了一跳,手心立刻出汗。
他看了看朱瀚,朱瀚点了点头。
白榆把竹尺握住,手指在尺背上一寸一寸摩挲了三遍,像是在确认某个重量。
然后他把尺当錾,手腕一沉,刻下第一个“收”字的点。
那点极小,却稳。第二笔一落,压住了石心里的一缕微响。
第三笔收勾,他的呼吸悄悄吐出,线也随之收回在字里。
“好。”朱瀚低声。
“再写两个字。”老人道。
白榆咬了咬牙,“得回”两个字也落成。
他收手的时候,尺背轻轻一响,像石在答他。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直抿得很紧的眉角在这一刻完全松开。
人群里爆出一阵压着声音的喝彩。
朱元璋看着这三个字,忽然转身,对朱标道:“你明日把这块石移去太学的石阶上,立三日。再把第一块、第二块也立回去。三日之后,收。”
“是。”朱标应。
夜色一寸一寸落下,院里点了两盏牛角灯。
灯光不强,照得石面上的刻痕像温着的水。
人群散去得很慢,像不舍得把这股子热从脚底收干净。
缪行把酸枣糖剩下的几颗分给了最后几个孩子,孩子们“谢谢”一声,跑着出了门。
“王爷。”阿槐从暗处闪到朱瀚身侧,低声,“那两拨看的人里,一拨走了,脚步散得快。另一拨走得齐,像在数。”
“像在数,就让他们数。”
朱瀚的眼神比夜更静,“数多了,脚会麻。”
“要不要跟?”阿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