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天来了
第十七章 春天来了 (第1/2页)寒假在上海,我与蔡的来往才方便了许多。他隔三差五就骑着他大哥的助动车,穿着他大哥的皮夹克,戴着他大哥的头盔,神气十足地到我家来了。
我知道他什么也没有,都是借来的“外强”,口袋里可是“中干”得很,但我们也很开心,反正我的父母都认可他的。那时候的丈母娘选女婿:老实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别的,你们年轻人自己作主。而且,这个准女婿我妈妈特别中意,因为他姓蔡,我妈妈总是说她的外婆家也是姓蔡。
而我在这次的假期中,自己手里有积存的五十元,妈妈又给了我五十元。我买东买西,把自己两个旅行袋都塞满了。尤其是我也买好了一套“现代化”的厨房用品;一只墨绿的方形的大煤油炉子,一只小型的炒菜锅子……终于把羡慕别人已久的装备,采购齐全了。
爸妈还不断问我,什么时候你去他们家看看?什么时候你们结婚呀?我含糊其辞:他的大哥在操办婚事,家里很凌乱,他不要我过去,我们等明年再说吧。
寒假很快,我们又回江西了。我们先到了高安师范。
马不停蹄,他开始整理东西,说是要把给他二哥的东西整理出来,先送过去。
我一个人去食堂打饭,回来一看,他整理出来要给他哥的两只旅行袋胀鼓囊囊,而他自己的东西放在一只小袋子里,却是扁塌塌的。让我更加惊诧不已的是,他把我的旅行袋里的食品,也挪过去了一大半……
我马上叫起来:“那是我的!”
他抬眼看看我,眼睛里都是恳求、无奈和痛苦……
天呐!这个眼光会伤人,让我的心突然就被击碎了……
可是要知道,我买的每一袋食品都是我的最爱。我熬到现在,总算手里有几个钱,可以任性地为自己买点儿东西了,谁知,却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们毕业的第一年算是实习,只有月薪19元6角,但不再好意思做伸手派。等家里的支援一断,其实比做学生更艰苦。当学生时,师范生的伙食费是国家发的,加上父母给的零花钱,有二十多元一个月呢。然而现在工作了,反而没有那么多了。他更是,他比我多了两个开销:跑县城的车费与抽烟的费用。这次回上海,他家里根本没有钱给他,可我的父母却把本来要给我的钱一次性又给我了,还把春节的好多东西留给了我。
但是,他说他要给他二哥,那里有很多人情他得还。
那时候的我,不就还是个姑娘家,哪里会舍得把那么多的好东西送人呢?而且送的是与我无关的不认识的人。可是,我最终拗不过他的无助可怜的眼神,咬咬牙就同意了。不过,我还是把那包“太妃奶糖”给抢回来了。“这个我要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吧。”然后,就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走了。
等他回来,我已经把他的袋子整理好了。
他袋子里除了他自己的几件衣物之外,可以吃的什么也没有了,他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吃食,全给了他二哥。我怕他在大城中学更辛苦,便把自己剩下的几样食品匀了一点给他,包括我带来的饼干,一听“万年青”已经被他拿去送人了,我还留有一听“苏打饼干”,我放进了他的旅行袋。
当他看到自己袋子里有我放进去的东西后,眼圈红了……他不是不知道,这对我,一个喜欢吃零食的女生来说,莫名其妙割舍了自己的那么多的好东西,谈何容易呀!
他回来也带来了一些食物,他哥给的一瓶油,一些新鲜蔬菜和几只蛋。还有一瓶柴油。虽然柴油没有煤油好,用起来会冒烟,还有一股味道。但是,眼下急着要开火,也不去管它了。
我赶快打开新的煤油炉,热了饭菜,还炒了鸡蛋,一起吃了午饭。
我们正在闲聊,突然听见开着的门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我刚说“请进,”就随着脚步声进来一个人。一看,我马上吃惊地站了起来,紧张得心动过速……
是何校长来了。他也不与我们说话,走到房里看看,又到窗旁看看,然后对我微笑着问了一句:“还好吧?”
“好。”我马上回答,拘谨地不知道再可以说什么。他点点头,就走了。
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一方面是觉得领导来看看我,有点受宠若惊,一方面何校长是个很严肃的人,有点怕他。但是,我们都心照不宣:他是因为我妈妈帮他解决了拍片子的时间问题,特地过来也想说一声“谢谢”。可是,看来我们都是不会说“谢谢”的人呢。这是我在高安师范十年中,何校长与我唯一说过的话,就那么三个字,我回答了一个字。
等他走了,我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蔡。他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因时间太紧张,他急匆匆地赶回大城中学去了。
我正觉得寂寞,心里空落落的,来了一位陈老师,她来邀请我去共进晚餐。
陈老师是个语文老师。她与教过我们数学的李老师是一起从宜春师范分过来的,也是上海人。她略微有点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得老气了几分。路遇时,她一般不理人,因为一千度左右的近视眼,认人认不太清楚。不过,只要你与她交谈几句,马上就会感到她是那么的温和亲切。我见是她来邀请,也觉得大大的受宠若惊,虽然她没有教过我,可也算是我的前辈了。
晚上,我们几个在开学前就赶到的女老师,坐在一起,参加了她准备的“晚宴”。她本来是与李老师合住在后面的平房里,现在重新调整,她分到了我住过的小房间的另一边;右面的套间,从此,她们两个可以一人一个套间了。
她把新分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装饰得与上海家里一样的漂亮。除了标配的家具外,她还有一个书橱。后间放了一只小圆桌,坐六个人正好。小圆桌上有好几盆菜,都是上海味道,真不知她是怎么摆弄出来的。还放了几只酒杯,一瓶“四特酒”,江西名酒。
她告诉我们,这是为了庆祝搬了新居,才请大家来热闹热闹的。这六个人,除了住在我对面的三位政治老师外,加数学李老师,大家都很熟悉,我也就慢慢放开,无拘无束地与她们谈起了高师的变化与未来的远景。
高师的变化也反映出了当时社会的变化,除了速度很快的基建外,在文化教育上也显示出来了一种不同的气氛:学校里有好多老师在暗中自我奋斗。听说今年的高考,也就是1978年的高考,我们学校想参加的人会很多,谁谁怎么样地在拼命复习,她们都知道。
我不会喝酒,就喝点儿白开水,但是她们都会喝,一瓶酒居然喝没了,晚宴的主人陈老师却喝醉了。她嘟嘟囔囔着,好像越来越没有了庆祝新居的快乐,变得越来越郁闷不开心了。她猛地一拍桌子,振得好几根筷子落在地上,我们都呆住了,看着她……她开始骂起不知道的谁来了:
“哼,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诋毁我,说我的坏话,这种人就是欺负老实人!”她突然转过来对着我说:“我不像你,只会当缩头乌龟,我要反击,他怎么骂我,我就怎么骂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着说着,她还呜呜咽咽地哭了……
我这时才知道,世界上并不是我一个人受到“闲言碎语”的攻击,她可能还淋到了更剧烈的狂风暴雨了吧?是酒帮她把心里的冤枉委屈都发出来了。
这种憋在心里的痛苦,是那些只在春光明媚的路上行走的人,或只是飘到了一点儿小毛毛雨的人难以理解的。可我理解,我也一样是在十级台风里奔跑的人……不过,我偷眼看看围着她不知所措的另外几个,眼睛里好像也透露出了同样的理解……唉,这就是社会呀!哪怕看上去就要退出jiejidouzheng了,但是,在迎接春天的同时,又迎来了另一种竞争:工作上,业务水平上,晋升前途上,还有各人的生活问题上,经济上等等,明争暗斗,哪里会没有了风刀霜剑呀!而且,即便认识到了,还不代表你有能力撑住伞来保护自己,或与之斗一斗,或走更高一级的做法:化解它!用现在的话叫“化腐朽为神奇”。恐怕我这种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呢。但是我知道,还有提高自己能力的这一条路,我们老实人一样会有机会走进春天。
我晚上记日记,写了这次感受:在一种新的形势下的较量,又悄悄形成了。不提高自己的人,还是照样会被击中。但是,像陈老师说的那样,去追查真相,要“水落石出”,然后举起铁锤与“石头”拼一个你死我活。我怎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水落石出”后,那些露出来的“石头”都经不起推敲,反而会把自己更进一步地击垮。还是让“石头”淹没在水里吧,或许可以借到一些进取的动力。
这次陈老师的“晚宴”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不管怎么样,她的酒后真言,一下子让我的心里透进来了一丝安慰,多奇怪的人性“认同感”,不怕千难万险,只怕孤立独行。
开学第一天,我就接到通知,宜春师范七九届文艺班,要整班转移到我们高安师范来了,成了我们学校本届的文艺二班。教务处马上给我加了一周四节排练课。那时候,课多课少与工资无关,我还是继续19元6角。
据传,他们搬过来的原因是师资问题。他们也是宜春地区第一届考进来的学生,而且,他们的父母很多是地级市的头面人物。他们对宜春师范的任教老师怨声载道,尤其是对舞蹈排练老师。
这下,我的压力太大了,就好比给我加了整座泰山。本来就难,现在要难上加难!一着急,我仿佛都听得到狂风暴雨已经在路上了。
我赶快沉入到努力备课中。我的排练课是没有教材的,但是我自己把它设计分为两类以及两种。一类是静态的,在教室上理论课,一类是动态的,在大礼堂里上基训课,小品表演,舞蹈等。还有两种就是:一种是模仿别人的表演,另一种是自己创新。
在静态的教学中,我决定讲多一些传统表演思路,并带有文学性质,什么介绍戏曲的表演艺术家、舞蹈的发展历史呀等等;而动态方面,除了小品与舞蹈基本功训练外,还要加上与创作实践联系起来,其实也是一种文学创作思维,即怎样“起承转合”编排导演一个节目等。这么做会更适合我们大年龄将来当老师的学生的学习。
当然,是经验告诉我的:自己要学会用足优势,避开劣势,才能有立足之地。我这个人是在文艺表演人群中,属于文学基础好一点的;在文学人群里,我是有一点文艺表演才能的。所以,现在教学文艺班,我得拿起文学这个武器。
在过去半年的舞蹈教学中,我这个27岁开始苦练基本功的人,当然会被学生暗暗嘲笑:我能下劈叉,却做不到劈叉大跳,更不要说“倒踢紫金冠”了;我能连续平转六个,(这是最基本水平),但是不能串翻身;我能扶墙下腰,可那个干过太多农活的“老腰”,根本做不到“涮腰”和“桥翻”了……于是,我把太艰苦的这种基本功强行训练,让给编排思路。譬如:上课内容落实在一个舞蹈的主题动作如何设计上:首先是结合民族特色,主题特色,个性特点等,再在五六个设计好的主题动作上展开变化,重复,产生高潮,还有动率与音乐旋律,加上队形变化,以及造型,意境等。
为了让基训课变得趣味横生,我还编了好几个舞蹈小段,主要是各种民族民间舞韵身段,每个小段都有基本功训练和编排构思。
我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不管怎么样,不是学生是“丑媳妇”,而是老师是“小媳妇”,要登堂入室了。
文艺二班的四十个同学,在开学十天后来了。我先在教室里“理论理论”,然后拉到大厅里“实践实践”。我的这种用文学创作思路设计的一套表演排练课,开始向他们推了出去。
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我一周八节重体力“劳动”,虽然常常让我累得浑身酸痛,阶梯都爬不动,也虽然二班的新同学们对我总是亲热地微笑着,可就是好像四面八方一点声响也没有……让我,作为“小媳妇”的老师,在平静中忐忑不安,那没有露出的“石头”还是扰乱了我的心。
开春后的天气出奇的好,我们“目”字形宿舍周围的大树新叶繁茂,在南面树上,那上万只小鸟的齐鸣我是听不到了,但是,我房间的东窗一开,温暖的花香鸟语也会扑怀而来,特别是那几只翻飞的燕子,带来生气勃发的盎然春意。
每逢周末下午,蔡就骑自行车来了。这几次总是满头大汗地提个旧包,从里面提溜出来两条肥鱼,一条小一点的给我,养在水里,又急匆匆骑车走了,把另一条大的送去他哥那里。
第二天他才会再来我这儿,帮我杀鱼烧鱼。我们一起吃个午饭,下午他又得赶回去了。这来回骑单车六十里路,可以省了3元的车费,却让我们一起说说话的时间就如“春旱逢那几滴雨,”真真是“贵如油”了。看到他那么辛苦,我千不舍万不舍也不敢留他。
在这点儿“贵如油”的时间里,我常常与他只来得及诉个苦,吐吐我心里的那个忐忑,他也只来得及帮我一边做点儿事,一边听个一知半解,根本没有留几分钟让他也说说自己的事。一转眼,他已经在路上了。
是在新学期一个多月后,高安师范校领导召集我们全体教师开了一次教务会议。因为校长们刚从宜春地区开会回来,传达今后的重点工作与任务。
会上,廖校长首先传达中央正在筹备要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会上将提出今后国家的方针政策:拨乱反正,大搞经济建设,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强国等等,所以,今后需要大量人才,教育要狠抓。其次是国家会对外开放,要求培养外语专业人员,再就是我们在职教师必须更要努力,只有自身的水平提高了,才有可能提高学生的素质。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廖校长特地提到:从宜春师范转来我校的文艺二班的同学们,他们对地区教育局反馈,说我们高安师范的师资力量比宜春师范强,尤其是排练老师……
我惊呆了,半天才从那个喜讯里醒过来,是说我吗?呀!真的!我也有了别人对我教学的肯定了,而且是从地区反愦过来的,想不到我一直以为要压垮我的“泰山”,不但没有把我压扁,反而是让我登上了它的山顶了!哦,应该是,我瞬间变成了“孙大圣”,那座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五指峰”不翼而飞,收回去了。现在的我,是一个筋斗跳进了彩云里,我的心在狂跳,在春色灿烂里飞奔……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随着这联诗句从心里冒出来的同时,我真想喊一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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